繚亂君心

506不能自拔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第七日,當光線轉為微白,他起身走向門口,就在門板輕響之際,她忽然開了口:“我想要樊映波……”

與此同時,她轉了眸子望向他。

本是冷冰冰的目光在觸及他背影的瞬間驀地一怔……

他臂彎抱的是什麽?

奏折?

他每晚是在這裏批閱奏折嗎?

可是室內並未燃燭,而且……他是怎樣做到的無聲無息?

滿腔的正義凜然忽的這麽凝住。

而他,並未因她的“蘇醒”現出驚喜或噓寒問暖,也沒有問她為什麽要後找樊映波,推門的手隻是一滯,旋即低聲道:“好。”

而後,門聲輕響,踏雪聲再次遠去。

她的目光仿佛定住,直到屋外傳來稀疏的鳥鳴,她才轉了眸子,繼續一瞬不瞬的望住承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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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映波果真來了,就在第二天。

依然是一副猶如木雕般的臉,望向她的目光空洞而無神,好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讓做什麽便做什麽的木偶人。

“……皇上駁了大臣的折子,將您的一套說辭講了一遍,他們就沒動靜了……”

“八殿下現在長信宮,隻是禁足。不過即便不禁足,他也不會出來的。寧妃自那日昏倒後就再未醒來,太醫說是傷了腦子,怕是好不了了……”

“玉朗侯也回來了,曾去長信宮探望,被八殿下趕了出來。現在天天跟在皇上身邊,深受皇上信任,已接手了清寧王原先的事務……”

蘇錦翎沒有問她既是身在清寧王府,為什麽對宮裏的事知道得這麽清楚,而且毫不避諱的和盤托出,也沒有對自己如此高超的“洞察力”作任何解釋,一切流暢得好像是早有準備,然而如此順利卻是在透漏一個信息……有人要她如實作答,而那個人,絕非蘇錦翎。

隻是說了這麽多,卻不提及清寧王府半個字。

關鍵是蘇錦翎沒有問。

蘇錦翎不敢問,她害怕聽到她不想麵對的消息,可是……

她經常支使樊映波幹活,樊映波皆聽話的做了,手腳麻利,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她又讓樊映波幫她去集市上買這買那,皆是針頭線腦胭脂水粉類的小玩意,又不一氣的買回來,結果樊映波有時一天裏要跑好幾趟,卻也毫無怨言。

買回來亦不用,就在那放著。

隻是每每她出門的時候,蘇錦翎都要站在窗前,直望到她背影消失。

終於有一日,當樊映波因為一根針的不合適被蘇錦翎折騰了四個來回後,遂將一堆針買了回來擺在蘇錦翎麵前,任她挑選。

蘇錦翎將針一根根的拾起,放在眼前仔細查看。

樊映波就立在她身後,不語不動,仿若影子。

蘇錦翎再次拿起一根針……

她的臉有些變形的映在銀亮的針上,看去有些詭異。

“喜歡他?”

她悠悠的開了口,聲音輕得似是自言自語。

即便形態扭曲,她依然從針上看到身後那人肩膀一震,緩緩抬了眸子,看向她,眉心紅痣奇怪的拉成了一條線。

“因為喜歡他,所以成了秀女;因為喜歡他,所以即便討厭我,也要入雪陽宮,與我一同住在聽雪軒,又做我的陪嫁丫頭,自始至終陪在我身邊;因為喜歡他,才遵照他的指示,經常在‘關鍵”的時刻出現;因為喜歡他,才會這麽任勞任怨,無論我讓你做什麽,都一絲不苟。但不知我若是讓你去死,你可會照辦?”

樊映波垂了眸子:“終是你先忍不住了。不過有一樣你說錯了……我不討厭你,你不值得我討厭!”

蘇錦翎輕笑:“是啊,所以你即便再不屑,也始終沒有對我下手,還救過我。說實話,映波,我很感謝你!”

她轉了頭,認真看向身後的人:“而且,你從未騙過我,謝謝!”

樊映波眼波微閃,轉了身子,走到窗邊。

“我沒騙你,是你從未問過我什麽。”

微抬了頭,眺望茫茫雪海。

已是快二月了,還無半點春意,宣昌二年真是奇怪的一年。

“我的父親是偏遠地區的縣令,這沒錯,隻是,他早就死了。我的父親,就是因為受了泰陽郡守敬克平貪墨一案的牽連……敬克平想讓我父親幫他背黑鍋,許以重利。父親忠於朝廷,不肯屈從。敬克平就捏造了我父親貪贓枉法的罪證上報朝廷,同時加以威脅。朝廷的判書尚未下達,父親就承受不了壓力自殺身亡,母親也隨之而去。那一年,我十歲。”

即便是訴說這樣的悲憤,樊映波的聲音也平淡無波。

“我一個人麵對家徒四壁的屋子,不知何去何從。就在這時,他出現在我麵前。”她歎了口氣,再開口,已是帶了幾分興奮:“他問我可否為敬克平貪墨一案作證,我自是應了,雖然我不知一個十歲的孩子的證詞在公堂之上會起到怎樣的作用。可是看到他那一身雪衣,那樣一塵不染的立在簡陋的屋子裏,卻依然高華無匹,仿佛天上的太陽降落凡塵,一下子把什麽都照亮了……”

樊映波仿佛沉浸在初次相遇的美好之中,聲音少有的發出激動的震顫:“我不知道他怎樣幫父親洗脫的罪名,隻看著他提了劍,在驛卒的聲音砸進大堂之際親自結果了敬克平。我竟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然後我見他點點頭,眸中竟是對我的讚賞之色。他問我,願不願意跟著他,但是有個條件,要把命交給他。”

“我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這樣堅定的語氣,不由讓蘇錦翎想象那個女孩當年的決絕。

“你還記得太醫說我‘幼時過於勞損’嗎?其實是我讓他教我練功。我很笨,隻能沒日沒夜的練。我不求能登峰造極,隻希望能夠跟在他身邊,離他近點,再近點。他說什麽我都照辦,不僅因為把命交給了他,而是因為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拒絕,我的心裏根本就沒有‘拒絕’這個詞。”

“我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你。”她沒有回頭,好像隻是在進行回憶:“他沒有說什麽,隻是要我入宮選秀。本來時日已是遲了,隻不過有女人的地方從來不太平,所以我還是來了。當然,自少不了他的安排。百鶯宮裏那麽多女人,可是當我看到你,我就知道,這個任務定是與你有關。”

“果真!”她冷笑:“我從來不問他原因,我隻是觀察。從你端午與他相會,到我也隨你入了雪陽宮,更與你共處一室。當我在你箱子裏發現那個刻有他名字的漆木匣時,更是什麽都明白了。”

“既是如此,為什麽還要勉強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蘇錦翎望向窗子,卻不是看她,而是看那一片雪白。

“怎麽不願?他願意的便是我願意的。”笑,倒似自嘲:“好在你也不算太糟糕,從不問東問西的,隻不過我直到現在還不明白他為什麽喜歡你,喜歡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再開口,已是憤然:“你到底有什麽好?就是臉蛋漂亮點,身材苗條點,聲音好聽點,可是他們偏要對你著迷。男人,真是愚蠢!”

“他是那樣一個冷麵冷心的人,他府中姬妾甚多,卻從未見他多看哪個一眼,唯獨對你……你到底有什麽好?”此句一出,簡直是質問。

“我好嗎?”蘇錦翎慘然一笑。

若是我真的好,玄逸怎麽會……

她咬了嘴唇,咽下喉間梗塞。

“為了你,他幾度涉險,竟是連命都不要了,還和先皇搶女人。”她笑了兩聲:“他本是應該集中心力圖謀大業,可是你,你險些毀了一個最傑出的君主!若不是賢太妃以你的性命來要挾他,他可能真的要和所有的男人一樣碌碌無為了……”

“什麽?”蘇錦翎驀地轉了神思。

“你這樣蠢,自是不知道他到底為你做了什麽。早在先皇對你動了心,賢太妃就警告過他,讓他離你遠點。後來,你因為紅花一事被陷入獄,假死複生之後,賢太妃便拿你的命來威脅他。他不得已,隻得與你故作疏遠。可是你誤會他,若不是因為你,他不會隨扈北上,也就不會發生絡月那件讓他幾乎英名掃地之事,可是你,你又做了什麽?”

她轉了身:“你嫁了人,嫁了他的對手。你狠狠刺了他一劍。你分明知道他凡事不善解釋,你可知你這樣令他多傷心?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他當年為了給你弄什麽白玉蓮花,就已受了內傷,經常會咳血……”

蘇錦翎搭在案邊的手不覺攥緊。

“這麽些年,他又經過多少刺殺?又為你擋了多少驚險?他嚐費盡周折,隻為見你一麵。他處死了烈王府那些女人,鏟除了朝廷那些老臣,為你報仇,為你雪恨,為你掃平一切阻礙。而你……你隻知宇文玄逸險些為你喪命,可是他默默的為你做了這麽多,可曾得了你一絲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