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在地的長長的裙裾已然飄飛起來,如燃起一道紅霞,卷了風,掃了雪,於花雨繽紛中,向他奔來……
他的唇角微勾,眼底在光芒中閃爍晶瑩。
這一刻,他等了多久?
在她將手鄭重的交到他掌中,在他亦同樣鄭重回答她:“無論你在哪我都會去找你”時,便已決定,他要娶她!
他無數次的設想她踩著猩紅的地毯,自玉階的盡頭向他走來的情景,卻從未有此刻這般真切,這般震撼。
他看著她向他奔來……
她是那樣的優美動人,即便窮盡世間所有詞匯亦無法形容她的美妙。
她是那樣的風華傾世,任是天下萬物再如何的鍾靈毓秀也無法掩蓋她的光輝。
她向他奔來,委屈的,焦急的,擔憂的……
錦翎,你是已經預感到即將發生的一切嗎?
他閉了眼,壓下眼底熱流。卻又睜開,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他要把她記下來,每一絲每一毫,皆深深的刻在心裏。
他要留住她!
他,能留住她嗎?
這七日,是他跟霍隱大師討來的,又討來了七日的光明。
他請求霍隱大師封了她關於那人的記憶。
就算是他自私吧,就允許他有一次不公正吧,因為他隻有這七日,他不希望這短短的七日,她亦不曾完全的屬於自己。
他帶著她開心,看著她開心,他好想同她一齊享受他早就於心中計劃過千萬遍的幸福。
可是七日……太短了,短得讓一切隻來得及開始,便要結束了。
好在,他可以看到她,可以聽到她,可以聞到她的幽香,可以輕撫她的柔軟……他那麽貪婪的感受著她的所有,享受著她的所有,從今往後,即便永墮黑暗,隻要有這份記憶相伴,已是此生無憾。
朝陽在身後冉冉升起,眼前卻幾度出現黑暗,那道紅霞於明暗交錯中模糊複清晰,正若隱若現的向他奔來……
他睜大了眼,手在敞袖內緊攥成拳。
錦翎,別讓我等太久……
錦翎,快點,否則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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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霞如煙如浪,掠過翻卷落英的紅毯,穿過細密如雨的花瓣,飛越了十五載的風雨,向他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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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蒼……”
她撲入他等待許久的懷抱,已是淚濕兩腮。
“怎麽又哭了?”長指拭去她臉上的淚:“大家都看著呢。唉,朕怎麽娶了個這麽愛哭的皇後?”
寵溺的打量著她,將微亂的鬢發別至她的耳後,隨後握住她的小手。
他要牽住她的手,與她並肩而立在高高的丹陛上,接受萬眾朝賀。
她卻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肯與他離開半分。
他歎了口氣,卻是幸福的笑了。
敞袖輕揮,山呼之聲驟起。
“祝吾皇新婚大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階下萬眾皆紛紛拜倒,仿若鋪開無邊錦繡。
歡呼朝賀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震天動地,響徹寰宇。
紛繁交錯中,沒有人聽到那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男子附在懷中女子的耳邊說的那句低語……
“我身邊的位子,隻屬於你,永遠……”
那一刻,旭日東升,普照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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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昌七年三月十四日,宣昌帝迎娶蘇氏女為妻,史稱風華皇後。
關於這位蘇氏女,民間後來有許多傳說。有說是烈王長女,一早嫁了當年還是煜王的皇上的那位玲妃,此番不過是“扶正”了,也有說是烈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傳得最廣的,是說她乃當年清寧王的王妃,被皇上藏起許多年,待到大家都將曾經的事淡忘了,才偷偷拿出來娶了……
隻不過那位清寧王妃據說早在清寧王薨逝之前就死了,是落水而亡,隻不過清寧王死後的第二日,清寧王府忽然著起大火,於是又聽說清寧王妃殉夫於火海……
這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的事著實讓大家困惑了許多年,所以但凡提起那位王妃,絕對堪稱一傳奇人物。
也有人說大家都是胡亂猜測,這位皇後就是皇上出宮在外認識的,一見鍾情,於是力排眾議,立為皇後……
不過若說“力排眾議”,也是大家虛構了,因為朝堂皆是宣昌帝一個人說了算,滿朝文武隻需按照他的旨意按部就班的辦事就好。然而即便如此,這些年,天昊內外一片太平,除了冬天長點,一切可謂風調雨順,而今年,春天竟然來得早了不少,全是因為皇上娶了皇後。早知如此,這皇後就應該早點娶。於是,眾人在滿腹疑慮之餘,也不由要感謝這位風華皇後。
而說到這個封號,也是件怪事。
一般封號,都是“慈”、“孝”、“璋”、“敬”……這“風華”二字作何解釋?雖聽說這位皇後美得舉世無雙,可是又有幾人見過?且大婚過後,便再沒聽到這位皇後的消息。
而最為可疑的是,明明是“宣昌七年”,載入史冊的時候卻偏偏記成了“宣昌五年”……
史官是腦子進水了嗎?
不過這樣大的“失誤”,皇上不會不知道,沒準是……
也難說,咱們這位皇上,自打登基就做出了太多與眾不同的事,差這麽“一星半點”,亦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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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應禮儀,盡皆省略。
待朝賀完畢,蘇錦翎接了冊封的寶冊、金印,由侍女送回昭陽殿,她則隨著宇文玄蒼一路慢行。
天欒城真大啊,此時正是陽春三月,處處柳綠花紅,鶯歌燕語,蝶舞蜂忙。
他握著她的手,走遍了皇宮的每一個角落,在留下二人記憶的地方格外停留。
誰也沒有開口,隻這樣慢慢的走,好像今日過後,便再沒有這樣攜手的機會。
待轉到太極殿前的廣場時,宇文玄蒼望著那重新聳立更勝從前的殿堂,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我記得,我們的初識應是在這裏。若有來世,我在那樣一個春末來到這,是不是還能遇到這樣一個你……”
她猛的撲到他懷裏,緊緊抱住他:“玄蒼,別這樣說話,我很害怕……”
他笑了,輕撫她顫抖的肩,似是無限留戀的望了望那空蕩的廣場,歎息道:“天晚了,我們回去吧……”
她連連點頭,卻抱住他不放。
他大笑,將她橫抱起來,深深的望住她的眼睛,微帶嘶啞的聲音輕道:“朕要帶皇後回宮了。皇後,你可願意?”
她亦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看著那如雪銀絲映著的璀璨雙眸,看著那眸子裏的一雙小人兒,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笑了,用力吻了吻她,大步向昭陽殿而去。
夕陽漸沉,將那鋪在地上的影子扯得很長,很長……
那影子緩緩移動,漸漸沒入一層又一層落下的霧靄蒙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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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一重重滑落,掩了那豔紅的身影,靜寂無聲。
他將她放在床上,久久的看著她。
她亦是久久的凝視。
待孩兒臂粗的龍鳳花燭爆出一聲輕響,他忽的笑了,撫著她鬢角發絲,輕聲道:“怕嗎?”
她有些緊張,手正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卻是堅定的搖搖頭。
他的眸中流出無限愛憐與寵溺,深深的看著她,良久……而後,緩緩俯下了身……
極細致的吻,似是要品嚐她的每一絲細微,流連她的每一絲氣息。
她碎碎的低喘著,淺淺的呻吟著,身下雲絲錦褥仿佛變成了柔軟的雲,就連那重重的帷幔亦好像變成了漂浮的雲,她試著抓住它們,手卻落入他的掌中。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眼底已是一片淡紅,就連耳根亦泛出了可疑的粉色,是他每每動情時的樣子,將一向冷銳的他渲染得極是魅惑。
她能感覺到他在極力隱忍,卻不知是為何。以往二人在一起時,他多是情難自禁,總是要想方設法的“折磨”她,而她總是會害怕,更有著這樣那樣的顧慮,所以,他隻能無可奈何。而今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他為什麽……
“玄蒼……”她的呼喚已帶了意亂情迷的氣息。
他的臂一震,懷抱忽緊,肌理在輕微怒吼。
他緊緊摟住她,咬住她的衣領,在她耳邊低喘。
“玄蒼,你怎麽了?”她試著親吻他的耳珠。
“別動!”他低喝,聲音啞得仿佛被沙粒重重磨過。
良久,戰栗稍止,他抬了頭,卻見她滿臉淚痕。
“玄蒼,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怎會?”他細細的打量她,拭去她腮邊淚珠,滿眼皆是濃濃的寵溺。
替她攏好微亂的鬢發,聲音依然帶著未退的嘶啞:“我不能,我怕……你會怨我……”
“怨你?”她極是不解。
他笑了,笑聲竟似歎息。
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邊,合了眸子,黑睫輕顫。
“玄蒼……”
他沒有睜眼,隻躺到她身邊,將她擁到懷裏,下頜摩擦著她的發心:“寶寶,我想和你這麽躺一會……”
她便老實的偎在他懷裏,任他的吻一次又一次的點在她的鬢間。
她忽的笑了:“玄蒼,我覺得你現在就像一隻小蜜蜂……”
他亦笑了,懷抱再緊了緊,順落下重重一吻:“寶寶,我們今天晚上不要睡,好不好?”
錦翎,不要睡,我想和你多待一會,想聽你多說幾句話,想多看看你生動的樣子……
她打了嗬欠,點點頭:“那我們做什麽好呢?”
“講故事,把你會的故事都講給我聽……”
“好……”
燭光搖曳,那雙身影於簾幔輕擺中若隱若現。
淡香細細,載著她清幽的聲音靜靜的飄在殿中,飄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