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和馬漢點著火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山中官道,出了山口。夜風更緊,吹得手中火把東搖西擺,而且冷的刺骨。
兩人知道無法夜行,於是熄滅火把四處張望,希望能看到有燈光或者人聲之處,此處離揚州城並不很遠,不可能沒有村莊。
然而四下裏一片黑茫茫,看不到一絲光亮,莊戶人家節儉有餘,莫說現在已經快二更時分,即便是再早些,隻要天一黑下來,百姓們也都吹燈睡覺了,大災之年飯都吃不飽,誰會來浪費燈油錢。
兩人有些失望,忽然間前麵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好像是有人沿著官道往這邊走來;王朝悄悄拉了馬漢一把,兩人慢慢將馬兒拉到路邊,靜靜等候,就聽前麵果然有人在輕聲的交談,邊說邊朝這邊走來。
“李大哥,今晚怕是要空手而回了,天氣這麽冷,黃狼子和兔兒恐怕也不願意出來尋食了。”
“是啊,今年的光景真是不順,莊稼沒收成,連野地裏的小獸也少了很多,還指望捕些野物賣去換錢,家裏過年的年貨一樣沒有,可愁死我了。”
“哎……!就指望熬過這個荒年了,但願明年風調雨順,咱們能吃飽肚子,養活一家老小就心滿意足啦。”
兩人邊談邊說,慢慢走近王朝馬漢的藏身之處,王朝忽然現身,打亮火折子,嚇的那兩人目瞪口呆,以為見了鬼,轉身便要逃。
王朝忙叫道:“兩位大哥且慢,我等是夜行之人,不要害怕。”
兩人這才狐疑的轉身過來,抖著嗓子問道:“你們當真是人?不是強人或者孤魂野鬼?”
王朝笑道:“我等是從揚州城而來,沒想到這段官道如此難行,本以為日落之前能找到落腳之處,卻沒想到在山裏便天黑了,一路摸索至此;兩位大哥可是這附近人氏?”
兩人見王朝說話和氣,這才敢慢慢靠上來,其中一人攏了些幹草在路邊生起火來,這才相互看清廬山真麵目;這兩人三十許人,看麵目倒也精幹,隻是身上破破爛爛,每人身後背著一隻大竹簍,手中捏著一柄鐵頭草叉,肩上還背著幾捆繩索。
那兩人也看清了王朝馬漢的打扮和兩匹馬兒,頓時肅然起敬道:“原來是兩位差爺,草民得罪了。”
王朝招呼兩人圍坐火堆旁,笑道:“兩位大哥原來是獵人,怪不得大半夜滴水成冰還在外邊行走,可是辛苦啊。”
其中一名黑瘦的漢子拱手道:“差爺說的是,草民王五,那一位是我同莊兄弟李虎,我二人正是做這夜間狩獵的營生;不過倒也不是專門幹這個,隻是冬閑時節出來布置陷阱抓些野兔黃狼獐子之類的賣於城中酒家換些米油錢。”
王朝笑道:“兩位大哥倒是會過日子,辛苦養家倒也是本分人家。”
微胖一點的李虎道:“沒有法子啊,差爺,誰不想大冬天的在家捂著熱被窩睡覺,隻是家中米油告罄,上有老娘、下有三四個孩兒要養活,眼看又到年節,也是無奈啊。”
馬漢道:“今夜收獲如何?”
王五皺眉道:“別提了,這幾日一無所獲,布下的陷阱空空如也,這不,我和李虎大哥一路走來,田野中所布陷阱均無所獲,連隻野鼠也沒抓住。”
李虎也道:“今年是饑荒之年,人也餓死不少,怕是野物們也沒什麽可吃的,數量倒比往年少了很多。”
王朝試探的問道:“兩位入冬以來一直在外狩獵麽?”
李虎道:“往年倒也隔三岔五的歇息,因為往年家中田畝收成不錯,不出來也能混個溫飽,今年年景堪憂,隻能夜夜出來碰運氣,要吃飯,要穿衣,也是無法可想之事。”
王朝道:“原來如此,兩位既然天天晚上出來,我倒想請教兩位一件事。”
李虎和王五均道:“差爺恁般客氣,要問什麽?”
王朝道:“約莫十餘日前,這條官道上是否曾經有大隊車馬經過?”
李虎和王五對視一眼,同時搖頭道:“未曾見。”
王朝看兩人的眼神,似乎有些害怕的樣子,說話的神態也有些不盡不實,於是笑道:“不瞞兩位說,我二人是揚州城中糧務專使蘇大人的手下,這麽晚出城,便是因為我家大人查到了一個偷運糧食的線索,城中有個奸商將糧食全部囤積起來,想趁今年的災荒大發橫財;我家大人便是朝廷派來專門查辦這些人的;兩位要明白,這些糧食一旦查出來之後,我家大人定會賑濟百姓,像兩位大哥的家境,朝廷必會有賑濟之糧發放,渡過今冬難關。”
李虎和王五默然不語,王五看看李虎,李虎微微搖頭。
馬漢看出端倪,這兩人定是言語不實,當即便要發作;王朝趕忙拉住他,笑道:“兩位若是當真不知倒也罷了,若是真的知道的話,提供線索之人會受到重賞。”
說罷探手入懷,掏出隨身所帶錢袋,掂了掂道:“這裏有五貫大錢,權當酬謝之資,若是所言屬實,還另有重賞。”
王五看著沉甸甸的錢袋,有些意動,剛想說話,李虎忙拉住他衣袖扯了扯道:“兩位差爺,非是我等不想領賞錢,隻是我等確實沒看見啊;你們說的蘇大人可是前段時間開倉放糧,又滅了八公山匪盜的蘇青天?”
王朝道:“正是我家公子。”
李虎道:“我等草民也受到過蘇青天的恩惠,也曾在剿滅匪徒凱旋當日進城迎接蘇青天,二位既然是蘇青天手下,可知那是哪一日呢?”
王朝恍然大悟,這兩人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相信自己和馬漢,誠然萍水相逢,認識了不到盞茶時間,隻憑自己一句話,確實難以教人相信;不過王朝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這兩人如此謹慎,恐怕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多,而且作為一介百姓,有這麽高的警覺,不會沒有原因。
“原來兩位是不信我二人是蘇大人身邊的人,確實,我二人是私服查探,身上倒也沒帶什麽文書證明,不過我倒是可以跟你們兩位說說我家公子的經曆和長相,想必民間對於我家公子已有很多的傳言,不過有些事你們肯定不知道。”
“哦?願聞其詳。”李虎饒有興致的道。
“適才你問我家公子何日凱旋,這樣的問題即便回答出來,又如何能證明我家公子的身份,因為此事轟動天下,整個揚州城,甚至淮南路都知道那天的事兒,我也就不說了;當日我和這位馬漢兄弟便騎馬跟在公子爺身側,我穿灰色束甲,他著黑,想必你們定然沒注意我們兩。”
“這個……倒是真沒注意。”
王朝馬漢大受打擊,那日兩人特意裝扮了一番,打扮的精明幹練,坐在馬上也是雄赳赳氣昂昂,沒想到在百姓眼中,壓根就沒自己兩人的印象;更可氣的是,這兩個家夥連一句假話都不會奉承,直截了當的便說沒注意,真是枉費了當日的一番做作。
“嗯……從哪說起呢,我說幾個你們不知道的事吧,我家公子爺是廬州人氏,家中乃是廬州四大富商之一,開著老大一片家業,我們哥倆便是那是跟隨公子爺的;後來我們跟隨公子爺去了應天府書院讀書,在應天府沒有人不知我家公子爺的名字,而且還曾蒙太祖爺青睞,托夢於我家公子,之後蒙三司使大人賞識,皇上特別召見我家公子,委以欽命糧務專使之責,再後來便到揚州辦差啦。”
李虎忙道:“這期間你們一直跟著蘇青天?”
馬漢瞪眼道:“不相信怎地?告訴你,我家公子的內褲什麽顏色的俺都知道,偏偏你們這倆傻蛋不信,罷了罷了,咱們找別人問去。”
李虎道:“差爺勿惱,我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家公子爺腰上掛著什麽?”
馬漢眨巴著眼道:“腰上?除了腰帶什麽也沒啊?”
李虎臉色一變,王朝忙道:“他是渾人,不在意這些,我來告訴你們吧,我家公子爺的腰上長年掛著一塊玉佩,此玉佩名為大三元玉佩,嗯……不妨說些秘聞給你們聽,此玉佩是公子爺去應天書院讀書之前,一位紅粉知己所贈,寓意便是希望我家公子高中三元,飛黃騰達之意。”
李虎大喜道:“果真如此,看來兩位確實是蘇青天身邊的伴當,蘇青天在民間聲望甚高,原本我也沒注意到什麽大三元玉佩,還是那日村中富戶吳老爺在村頭曬太陽的時候跟我們提及此事,吳老爺見多識廣,他說蘇青天腰間的玉佩名叫大三元,頗為名貴,我等草民哪知道這些;兩位居然連這個都能知道,想必逼真無假了。”
王朝翻翻眼睛,心道:“自己說了那麽多,還不如一隻玉佩起的作用大,早知道這樣,我還費那麽大的勁作甚?”
一旦證明了身份,李虎和王五便立刻客氣起來,蹲在路邊也不是回事,兩人當即邀請兩人去山腳東麵村莊自家小院歇腳,喚醒渾家將前幾日獵獲的野味剝皮煮了滿滿一砂鍋,幾人邊吃邊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