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庸也聽到了喊殺之聲,頓時渾身如一瓢冰水從頭澆到底;蘇錦沒有說謊,看來歐陽修真的帶了大軍來拿自己了,眼下蘇錦拿不下,城外大軍壓境,自己已經陷入泥潭沼澤之中,萬難挽回了。
一名廂兵飛奔而至,未等朱世庸開口相詢,便已經氣喘籲籲的稟報道:“知府大人,北城外來了一大隊禁軍,在城下喊話要我們開城門,說是欽差大臣歐陽修率軍要進城公幹。”
朱世庸強作鎮定,喝道:“慌什麽?你確定那是禁軍?有多少人?”
廂兵回稟道:“全然無假,從裝備和旗號來看定是禁軍無疑,人數足有上千人。”
朱世庸心中稍定,隻有千把人,一時半會兒也攻不進來,自己還有時間,但城頭守兵隻有百餘人,須得趕緊增援;若是等床子弩轟塌全部圍牆之後拿下蘇錦等人再去,那是斷然來不及了。
眼下隻能速戰速決,不計代價先滅了蘇錦等人,以免兩頭分心左右掣肘。
“傳令下去,城中流動巡邏兵勇以及府衙捕快衙役等盡數上北城門守城,告訴城外禁軍,便說老夫馬上便到開門迎接,請他們稍安勿躁。”
廂兵領命飛奔而去傳令,朱世庸轉過身來,將李杜和馬彪兩人叫到麵前,一字一句的道:“兩位,沒時間耗下去了,給你們半個時辰,不計一切代價將蘇錦等人盡數誅殺,拿不下蘇錦,你二人便提頭來見吧。”
李杜和馬彪無可奈何,北城門外禁軍大軍已到,這已經說明蘇錦前番的一番言辭盡是實話,兩人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朱世庸確實是帶著他們走上了不歸路;但是現在已經是無路可退,就算是死胡同也要走到底了,隻希望朱世庸還有什麽驚天的妙手,能夠扭轉局勢。
兩人都不知道朱世庸還有什麽底牌,但這一注早已押上,生死也隻能聽天由命了,此刻退縮,朱世庸饒不了他們,蘇錦和城外的禁軍也依然饒不了他們。
兩人對視一眼,咬牙抱拳道:“遵命!”
一頓嗬斥之後,親衛隊和廂兵整頓完畢,親衛隊八十人還剩六十三人,王耀成和李杜帶來的兩百廂兵死傷最多,但兩隊合並依舊有一百一十多人,兩下裏集中起來依舊近兩百之數,人數上依然領先數倍。
蘇錦等人兀自沉浸在援兵到來的喜悅之中,他們見對方整軍排隊,還當是要增援城頭,卻不料李杜和馬彪一聲令下,突然發動了最後的攻擊。
蘇錦和倒戈的廂兵們本就被床子弩分割成兩撥,王朝和趙虎以及三十多名倒戈的廂兵在靠外的位置,距離對方太近,對方蜂擁而至,隻一愣神,便已經被對方給纏上了。
蘇錦暗叫一聲不好,高聲大叫道:“速速退回來。”
可是哪裏來的及,一旦交手之後,再想轉身逃過來那就等於是將性命交到對方手上,隻一眨眼之間,王朝趙虎等三十多人便已經被團團圍住,雙方廝殺纏鬥在一起。
實力懸殊實在太大,而且對方好像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不顧生死的往上衝,瞬間便將三十多人切割衝散,隻見鮮血噴濺慘叫連聲,眨眼功夫,三十多人倒下大半。
王朝和趙虎連聲怒吼,刀舞的像個車輪一般,勉強將十餘名廂兵再次聚攏起來,背靠背形成防守的小陣型。
馬漢和張龍見狀,趕緊提刀去救,卻被蘇錦一把抓回來喝道:“守住陣型,他們衝我們來了。”
果然,馬彪帶著六十多親衛隊從燃燒著餘燼的廢墟繞過,從東北方向向蘇錦等人猛撲過來,蘇錦大喝一聲:“碧雲帶著我母往牆根下靠,馬漢張龍去接敵,其他方向保持陣型不要變。”
晏碧雲趕緊招呼眾人將王夫人扶到院牆跟下,自己和小穗兒柔娘等用嬌弱的身軀圍個半圓,將王夫人護在裏邊,馬漢和張龍早已旋風般的衝進猛衝而至的親衛隊士兵麵前,兩柄鋼刀隻一閃兩名士兵登時了賬;緊接著雙方刀劍相交殺在一處。
那邊的王朝趙虎雖然結成陣勢,但不到一會兒,身後的十餘名投誠廂兵便盡數被殺,到最後隻剩下王朝馬漢兩人背靠背的麵對茫茫多的廂兵們。
蘇錦高聲道:“殺出來,殺回來。”
趙虎一刀砍到一名敵兵,再一腳踹飛一人,吼道:“王朝大哥,公子爺叫俺們往回殺。”
王朝大喝一聲抬腳將地上的一名死屍踢出去,砸倒了一大片敵軍,喘了口氣道:“兄弟,殺回去自然是個好辦法,但是哥哥我有個更大膽的辦法,你敢不敢?”
趙虎拳腳不停,問道:“什麽辦法?”
王朝道:“咱們陣型被打散,又死了三十多個人,就算退回去也決計擋不住,公子爺那邊現在還能撐住,咱倆再多吸引一些敵兵,公子爺和老夫人便越安全。”
趙虎一刀削掉一名敵軍的手臂,抹著噴濺到臉上的鮮血道:“俺不懂怎麽做,一切聽哥哥的額,隻要能護住公子爺和老夫人他們,怎麽著都成。”
王朝道:“好,那咱們便往外殺,看到院子外邊矮房上站著的朱老賊了麽?咱們就奔他去,敵兵必然要救,那就成了。”
趙虎嘿嘿笑道:“好辦法,殺!”
王朝跟著大吼一聲:“殺!”
兩人驟然發動,一前一後往外衝殺而去。
李杜在後方正準備下令分出一部分兵力攻擊蘇錦所在的婦孺,雖然和馬彪商量好了一個對付南邊一窩,一個對付北邊一窩,現在南邊的這一窩被清理的就剩兩個硬骨頭,也犯不著上百人圍著兩個人殺,而且也根本施展不開。
但忽然間便看見這兩個硬骨頭居然直愣愣的朝著院外殺了過來,切瓜砍菜一般的接連剁翻十幾名廂兵,眨眼間便到了自己麵前,這一驚非同小可。
趙虎早就看著外外圍指手畫腳的李杜滿眼冒火了,飛身而上,當頭一刀便往李杜的頭上砍去,李杜大駭之下舉刀一檔,一股大力襲來,李杜腿肚子一軟,硬生生被劈的坐到地上,手中鋼刀把持不住,脫手落下。
趙虎大喝道:“操你祖宗,去死吧。”鋼刀二次兜頭劈下,李杜急切間伸手抱住身邊一名廂兵的大腿用力一扯,那廂兵噗通一聲爬倒在李杜身上,恰好成了李杜的肉盾,被趙虎一刀卸成兩半,腸子雜碎滿地亂淌。
趁著趙虎一愣神間,李杜趕緊連滾帶爬的從屍體下邊爬出去,眨眼間便有六七名廂兵搶上來刀槍遞出,阻住趙虎追擊的路線。
王朝咂嘴道:“可惜了。”
趙虎道:“賊廝鳥不顧手下死活,當真不是東西,且讓他再活一氣,過會再來收拾他。”
王朝朝院門口一指道:“先去宰了老賊再說。”兩人奮起神威,朝院門口追殺過去。
蘇錦一看王朝和趙虎的動向便猜到他們的意圖,擒賊先擒王倒是個辦法,但是也要分什麽時候,對方人數太多,除非像後世電影裏那樣有高來高去踩著人頭淩空飛渡的本事,單從地麵上殺過去,豈能得手?而且危險性太高,兩人雖然武藝高強,但畢竟對方是上百廂兵,手中都有武器,別看兩人現在勇猛,隻消被阻住一會,氣力消耗太多之後,便再也無法移動半步了,性命都有可能丟了。
果然,趙虎一聲悶吼,腰上中了一槍,幸好皮糙肉厚,力道卸的及時,這才深入不深,但一旦有了第一道傷口,對兩人的心氣便會有極大的打擊,行動之際也將更為小心,此消彼長之下,對方便更容易擋住他們了。
蘇錦愛莫能助,親衛隊呈扇形散開,已經和蘇錦等人全部交上手,對放人數占優,但蘇錦這邊勝在有幾名好手;馬漢張龍自不必說,蘇錦帶來的兩個歐陽修的親衛也是身手了得,晏碧雲手下剩餘的四名伴當雖然傷痕累累,但生死關頭也是奮起神勇,兩下裏基本上屬於均勢。
蘇錦忽然明白王朝和趙虎起的作用是多麽大,他們吸引了大部分的廂兵,否則自己這邊肯定擋不住。
親衛隊的戰力不俗,朱世庸養的私人衛隊當然是經過挑選和考核的,這些家夥都有武藝在身,刀槍用起來有板有眼,進退也頗有章法,若非己方幾名好手全力施展維護,早就被衝開缺口了。
蘇錦自己也隻能算是個平庸之輩,好在經曆了那麽多之後,再不像以前看到刀砍過來便手腳發軟,但和真正有武藝的照麵還是倍感壓力,身邊的人不時還要過來幫他一把,顯得頗為狼狽,但是現在這種情形隻能死撐,並無任何投機取巧的手段。
場麵上亂作一團,除了呼喝喘氣和刀劍相交之聲,幾乎沒有人多廢話,都是生死惡鬥之時,每個人都全神貫注,生怕一個不小心便遺恨終生。
蘇錦揮刀格開一柄鋼刀,手腳一陣發麻,強自拿捏住手中兵刃,焦急的往北麵城門處瞥了一眼,彼處濃煙滾滾,喊殺之聲隱隱傳來。
忽然間蘇錦暗罵自己蠢,這個時候對方比己方心中更是焦急,心理也更是脆弱,這時候不攻心,更待何時。
蘇錦猛吸一口氣,扯著嗓子忽然大喊道:“城破了,城破了,兄弟們殺呀,歐陽中丞的大軍即刻便到,立功受賞的機會到了,殺光叛軍,活捉朱老賊。”
這一嗓子都喊破了音了,聽起來渾身起雞皮疙瘩,廝殺著的眾人都嚇了一跳,眾人不自覺的往北麵瞟,但見北麵城門處黑煙滾滾而起,雖看不出是否城破,但這一嗓子正喊中他們所擔心的心事,心中惴惴,眼神驚慌。
“朱世庸跑了,你們這幫蠢蛋還在替他賣命。”蘇錦又扯著嗓子高喊。
眾廂兵再次扭頭回望,果然院外矮房上的朱世庸不見了蹤影,朱世庸隻是看到王朝和趙虎直奔自己殺來,不願當明顯的目標,所以下了高處站在院外督戰而已,廂兵們可不知道這些,一眼沒看見朱世庸,頓時心裏一空。
“城破了,朱世庸跑了,殺呀!”蘇錦扯著嗓子高呼。
小穗兒何等聰明,見公子爺衝自己直眨眼,叉著腰跟著喊道:“城破了……朱老賊跑了……抓到朱老賊有賞啊!”
小穗兒嬌嫩清脆的聲音穿透性極強,直鑽進戰場中的每個人耳中,蘇錦這一邊的人馬心中狂喜,敵方眾人心中惴惴,一名廂兵終於忍不住罵道:“狗日的自己都跑了,咱們還拚命作甚?”
這句話正是其他廂兵們想說而不敢說的心聲,窗戶紙一旦捅破,心理防線瞬間崩潰,有人丟下兵刃掉頭就跑;這一跑頓時如瘟疫傳染,瞬間感染到每個人,兵刃擲地之聲大作,廂兵們紛紛往院外逃竄。
朱世庸趕緊在院門口現身,高聲喝道:“莫聽他們造謠,本府在此,臨陣逃跑者格殺勿論。”
但既然已經開跑,誰還回去撿兵刃再戰,廂兵們隻管捂著頭跑路,根本不管朱世庸威嚇。
朱世庸揮刀連砍兩名逃兵,都未能阻止崩潰的逃兵,被十幾名廂兵一衝,趔趔趄趄的摔倒在地,摔得頭破血流;身邊的親隨趕緊扶起他道:“大人,擋不住了,快走吧。”
朱世庸爬起身子往院裏看,隻見逃兵們抱頭鼠竄如潮水般湧來,擠得院門都快塌了,後麵跟著蘇錦那幫人,呼喊著舉刀追殺過來,心知大勢已去了。
“快走吧大人。”親隨拖著朱世庸便跑。
“官帽……我的官帽……”朱世庸伸手朝下嘶啞著叫道。
“哎……我的大人呐,都什麽時候了,還撿那個,逃命要緊……”親隨不管不顧,將朱世庸拖上馬車,揮鞭急速逃離,頃刻間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