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這次糧務你辦的還是很漂亮的,淮南路糧務重磅出擊,天下各州為之震驚,若非你在揚州的一番雷霆手段,糧務也不會在年前十餘日取得重大突破,蘇錦功不可沒。”
晏殊笑眯眯的看著蘇錦道:“說實話,老夫啟用你之時還有些擔心,但你的所作所為證明了你是個能擔大任之人,總算老夫的眼睛還沒瞎了,還算是為朝廷挖掘出了一個人才。”
蘇錦倒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三司大人謬讚,其實您派誰去都能辦的妥當,我隻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不瞞大人說,糧務之事辦的我焦頭爛額,我可再也不想接這樣的差事了。”
晏殊正色道:“正因此事困難重重,老夫才舉薦你去,你以為老夫完全是為了某人而提攜與你麽?軍國大事,你以為是過家家麽?我聽說這次糧務你數次以身犯險,差點送了性命,老夫以為一來這說明你在用心辦事,並未敷衍,然則才有馬到功成之效,這二來嘛……”
晏殊忽然閉口不語了,蘇錦和富弼等人還等著聽下文,忙問道:“二來什麽?”
晏殊一笑道:“二來嘛,你的火候還差的遠了些,老夫視你為子侄輩所以才說這些話,別人請老夫說老夫都不會告訴他。”
蘇錦拱手道:“請教三司大人,何謂火候不到?”
晏殊笑道:“幾番身涉險地,你憑的是機警和謀略,外加些運氣,可是人不能永遠靠運氣活著,需要的是實力;八公山匪患之事倒也罷了,光說揚州之事,聽說你硬是命一百餘名馬軍堵住四百餘龍虎門亂民,這便是冒險之舉,若非你運氣好,那一夜便是你喪身之時。”
蘇錦申辯道:“當時情勢危急,手頭人馬又不夠,那馮敬堯依然和我撕破臉皮,實在是拖延不得。”
晏殊道:“理是這麽個理,但是你的舉動過於唐突,事分主次,那夜本來有些事可以不用做,你便有充足的人手來掌控住局麵了。”
蘇錦道:“請大人賜教。”
晏殊道:“碧雲丫頭回來之後我曾問過她揚州當日的情形,據她所言,那天晚上你同時做了五件事,一是讓宋庠帶五百兵去拿回麻翻在大明寺的馮敬堯,二是命人封鎖四城城門實行禁嚴,三是命馬軍兩隊人馬堵住北口三裏馮敬堯的老巢,四是命人去連夜逮捕名單上的罪官,五是你自己去提拿龍真,是不是這五件事?”
蘇錦點頭道:“是這五件事,晏小姐說的可夠仔細。”
晏殊白了他一眼道:“你莫酸溜溜的說話,除了公務,我可是一件其他的事情沒問,老夫相信我要是問出口,碧雲必不會欺瞞於我,但是這也讓她境地尷尬,有些事你既然不願告訴我,老夫可沒閑心打聽別人的秘密。”
蘇錦臉上一紅,他確有埋怨晏碧雲之意,怎麽一回來便竹筒倒豆子,自己幹的那些事她可全部知道,若是都讓晏殊知道了,晏殊還不氣死,搞不好馬上就會翻臉不認人。
“那麽這五件事何為主次呢?”蘇錦趕緊岔開話頭,懇切的問道,他也覺得那天自己手忙腳亂了些,看上去似乎計劃周詳,可實際上那天出了漏子比什麽時候都多。
“五件事同時做,你做成了幾件?”晏殊撚須問道。
蘇錦想了想道:“應該是四件,出了龍真沒抓到,其他的基本上都達到了目標。”
晏殊嗬嗬一笑道:“所以說你的運氣不錯,但在老夫看來起碼失敗了三件事。”
蘇錦一愣道:“三件?”
晏殊板著手指頭道:“其一,龍真逃了,你撲了個空,等於失敗了一件是不是?”
蘇錦點頭。
“其二,宋知府讓並未抓到馮犯,差點讓馮犯逃脫,若非僥幸抓住一名斷了腿的伴當,馮犯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蘇錦撓頭道:“這可不能怪我,讓宋知府帶了五百兵去抓都沒抓住,這責任可不在我身上。”
晏殊瞟了蘇錦一眼道:“你倒是推得幹淨,馮犯被擒之後你便帶了人下山,而隻是命大明寺的和尚將馮犯捆綁藏匿,若是當時你哪怕留下一名得力的手下,馮犯如何能有機會逃脫?這不是你的過失麽?明知馮犯危險,卻粗心大意,正是你的過失,導致後麵的結果;而且你讓宋庠帶兵去拿回馮犯,此乃識人不明之舉,宋庠是個文弱書生,出了事根本就沒有恰當的應對之策,所以後來才遍搜不著馮犯,若非你運氣好,豈能拿得回馮犯?”
蘇錦額頭冒汗,仔細想想還真是那麽一回事,迷香迷倒馮敬堯之後應該留下王朝馬漢他們當中的一人看押才是,而不是交給一群和尚來看管;去拿人的時候也該叫個得力的都頭帶兵才是,而不是讓書呆子宋庠去拿,這些確實都是失誤。
“最糊塗的便是以少量馬軍圍困馮犯老巢之事,此事最無章法,雖然最後的結果還算不錯,除了你的瘋馬踐踏之計奏效之外,不得不說還是運氣使然。”
蘇錦道:“我也是沒辦法,實在是沒人手。”
晏殊擺手道:“什麽沒人手,這五件事中其實隻有三件事必為,其餘兩件本不需要去做,封鎖城門必做,拿馮犯必做,封鎖馮犯老巢也必做,但分了數百士兵去拿那些官員和你自己不去北口三裏巷子口坐鎮這兩件事完全是多此一舉。”
蘇錦撓頭道:“怎麽講?”
晏殊道:“說你聰明,你是假聰明啊,明知人手不夠還分兵幹無用之事,既然已經派大量士兵封鎖了城門,當夜根本不需要去拿那些官員,城門已經封鎖,你還怕他們長了翅膀飛了不成?完全可以集中力量以最穩妥的方式抄了馮犯老巢,再騰出手來收拾他們,就算拖到第二日在做也無妨,而非你那樣冒險的以少對多。”
蘇錦恍然大悟,晏殊說的確實對,既然已經封鎖戒嚴了全城,又何必急於拿辦那些犯官,他們反正逃不出去。
“老夫知道你本意是想讓宋庠的五百兵回來之後增援,可是由於你犯錯在先,導致宋庠失手,進而又導致北口三裏胡同差點失控,這便是一步錯步步錯,而你又沒有及時的將抓捕犯官之兵調去增援,這便是機變應對不夠,你承認麽?”
蘇錦鬱悶的要死,本來自己還對那天的事相當得意,以雷霆之勢將揚州城一舉肅清,被晏殊這麽一說,原來自己竟然犯了這麽多的錯誤。
主次不分,識人不明,布置不當,那天差點就出了漏子,龍虎門的人已經將堵在北邊巷口的張龍等人打得沒有了戰鬥力,死傷了十多名禁衛馬軍,如果那天真的被他們從北巷口突入城中,數百亂民在黑夜中奔襲來去,城中定然是一片塗炭,別的不說,百姓們最少要死掉一大堆。
而且據事後審訊,那幫人本就是打著衝出巷子之後劫持裹挾百姓衝擊城門的主意,要是真的出現那種局麵,該當如何?難道自己竟會下令射殺百姓不成?若當真那麽做,此刻自己恐怕不是皇上親自迎接,迎接自己的恐怕就是刑部的大枷了。
富弼不知道為什麽晏殊要在這個時候給蘇錦潑冷水,在富弼看來,蘇錦已經很了不起了,換自己在那時,自己恐怕連動一動那馮敬堯的心思都沒有。
見蘇錦麵色難看,富弼趕緊打圓場道:“嶽父大人,其實蘇賢弟已經很難得了,畢竟是第一次辦差,錯謬之處自然會有,但結果不是皆大歡喜麽?蘇賢弟胸有成竹,或許早就摸清了那幫人的底子,知道他們不可能有大的作為,嶽父的要求也太高了些。”
晏殊嗬嗬一笑道:“老夫隻是指出他行事的漏處而已,可沒有貶低他的意思;我對蘇錦的期待遠比對你們兩人要高的多,正因如此,我才跟他說這些。”
蘇錦伸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起身給晏殊長鞠一禮,誠懇的道:“三司大人教訓的極是,人不能總是靠運氣,縱觀這趟差事的種種,確實是運氣幫了大忙;現在想想,每一關鍵之處稍有差池,事情便是另外一種結局;蘇錦身死不打緊,耽誤朝廷差事,辜負皇恩和三司大人的期待那罪過就大了;多謝三司大人指出錯謬之處,日後我遇事定當三思而後行,實力才是保證,而非虛無縹緲的運道。”
晏殊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這番話你能說出來,足以教我對你更為看重,老夫從不妄言以後,但今日我可以做個預測了,你日後必成大器,成就或在老夫之上。”
富弼楊察等人從未見晏殊這麽當麵的稱讚一個人,雖然蘇錦給他們的感覺和他人不同,也對蘇錦極為佩服,但晏殊下了如此考語,倒是讓人頗感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