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拱手笑道:“本人初臨渭州,對此地的情形尚不清楚,故而今日才來探訪一番,實不知諸位鄉親困頓若此,若老丈所言屬實,本人定不會袖手旁觀,但請老丈詳細說說,我也好心中有數。”
那老丈看了蘇錦半晌,搖頭道:“老漢什麽也不知道,老漢可不想跟你們當官的有什麽瓜葛,沒得惹火上身,老漢還想多活兩年。”
蘇錦微笑道:“恕本人說話直爽,本人覺得老丈您忒沒骨氣,看您老者歲數應該有六十開外了吧,這六十年的日子恐怕也是混下來的,沒做過一件有骨氣之事吧。”
那老丈瞠目道:“你這官兒怎麽張口便損人?老漢我如何沒骨氣了?”
蘇錦道:“你寧願吃這些毒藤慢性自殺,也不願跟我等說明情形,這不是沒骨氣麽?吃了這些毒藤我估計也不過苟活個三兩年罷了,為了多活兩年便嚇的真話都不敢說,這不是沒骨氣是什麽?”
那老丈怒道:“你也莫要激我,跟你們當官的沒什麽好說的,你們自己做的黑心事難道還要我老漢明說麽?老漢是何種樣人,你自可去打聽打聽,早幾年黨項賊人來村裏滋擾,老漢一柄鋼叉遡通了三個禿發賊兵的肚子,是不是軟骨頭沒骨氣我自家知道便是,犯不著要別人品評。”
蘇錦肅然起敬,若這老丈所言是實,那倒是個老當益壯的角色,隻是自己想知道這城中發生的事,他卻不肯說,想必其中隱情重大,這老丈也是不願多惹麻煩。
王朝上前拱手道:“老丈,我等是從京城而來,跟這些當地的官員並無瓜葛,我家公子爺是本科的狀元郎,本可以在京城或者南方富庶之地做個舒舒服服的官兒,偏偏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便是想做一番事情,您大概是怕官官相衛,一旦說了實話會惹上麻煩,這等擔心大可不必,我家公子爺既來此為官,見百姓食不果腹的摸樣自然是要加以整治的,大家都不說話的話,我家公子如何下手?”
那老丈看著蘇錦道:“你是狀元郎?”
蘇錦笑道:“不才正是,不過到了此地便是渭州的父母官,老丈不要有太多的顧忌,知道什麽便都說出來。”
那老漢遲疑不決,蘇錦歎了口氣道:“也罷,你不願明言我也不好強迫與你,本官再去尋他人問問去,總有人願意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蘇錦一拱手,擺手帶著眾人離開,那老漢在後麵叫道:“怕是誰也不會告訴你原因,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蘇錦轉頭皺眉道:“說句不敬的話,若是人人受了欺負都不敢說話,那我想幫也幫不上,這些人如此麻木不仁便是餓死病死也是活該,本官能救濟糧食活命,但卻救不了人心,人心麻木不仁,便跟死人無異,活著也是徒費口糧。”
蘇錦這話說的比較狠,那老漢卻並未反駁,臉上似乎深有觸動的摸樣,眼見蘇錦轉身又要走,老漢把牙一咬,下定決心一般拱手道:“大人去我寒舍一坐如何?”
蘇錦一喜,轉頭道:“多謝老丈了,正好討碗水喝。”
……
茅屋低矮狹小,進不得許多人,蘇錦便命眾人在外等候,自己獨自一人進了茅屋。不過這茅屋從裏邊的擺設來看倒還不算太寒酸,居然有桌椅板凳,牆上還掛著蓑衣鬥笠,最顯眼的莫過於牆角的一柄鋼叉和一個近一人高的竹簍。
蘇錦坐在木頭桌子邊,拍著散發著木香的桌麵道:“這是老丈自己做的桌子吧,這手藝可真不賴。”
那老丈拿了一隻破碗舀了一碗水端過來雙手遞給蘇錦,笑道:“小老兒早年學了些木匠手藝,所以弄了些木料做了些桌椅板凳,貧苦人家能湊合著用便是了,倒叫大人見笑了。”
蘇錦接過那黑漆漆髒兮兮的碗,猶豫著要不要拿這破碗喝水,看著碗沿上的汙垢心裏直打突,不過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那老丈正盯住自己看,於是把心一橫,張口咕咚咕咚將一碗水喝的幹幹淨淨,抹著嘴巴上的水漬道:“好冰爽,想不到渭州的水這麽好喝,冰涼舒爽中還帶著微微的甜味。”
那老漢見蘇錦毫不嫌棄喝幹清水,臉上的笑容都柔和了許多,心理上也親近了許多,笑嗬嗬的道:“蘇大人有所不知,這水可不是渭州城中的水,乃是西邊三十裏外隴山上的雪水,老漢背著一桶水要走上半天才能回來,所以這水自然是好喝的。”
蘇錦讚道:“我道如此冰爽可口,原來如此難得。不過老丈去隴山作甚?隻為了背水回來喝麽?”
那老漢指著外邊晾曬的馬蘭藤道:“可不就是為了弄些吃的麽?順便帶些水回來喝,老丈我自小便住在隴山腳下,住了幾十年了,臨老卻因打仗被逼到這渭州城中居住,喝慣了雪水,倒有些不太適應這渭州城中滿是泥沙的水,所以才不辭勞苦背回來些水喝。”
蘇錦點頭道:“原來如此,敢問老丈高姓大名。”
那老丈躬身道:“小老兒姓魯,也沒名字,自小家中行三,大人稱呼老漢魯老三便是。”
蘇錦笑道:“原來是魯老丈,魯老丈應該不是種地過活的吧,讓我猜猜您原來是做什麽的。”
魯老三笑道:“大人倒是猜猜看。”
蘇錦故作沉思道:“我猜老丈您定是個獵戶,平素在隴山上打獵為生,還有,您一定還采藥,賣給這渭州城中的藥鋪換錢,不知對也不對。”
魯老三驚訝道:“大人好眼力啊,不知大人是如何猜出來的。”
蘇錦哈哈一笑,努嘴朝牆角一指道:“那不是你謀生的家夥什麽?鋼叉,藥簍,應該還有弓箭才是,怎麽沒見?”
魯老三嗬嗬笑道:“大人果然是個有心人,確實有個弓箭,不過老漢怕被官兵收繳,所以沒掛出來罷了,大人不會要搜了我的弓箭去吧。”
蘇錦擺手道:“怎麽會?再說搜也搜不出來啊,我才那弓箭定是藏在隴山上的某個山洞裏,老丈進山便可取用,出山便空手而出是麽?”
魯老三麵現尷尬,他就是這麽幹的,這才避免被官兵收繳,沒想到這些小心思被蘇錦一言戳破。
蘇錦岔開話題道:“老丈既然能獵野物,為何還要吃這難以下咽的馬蘭藤呢?”
魯老三道:“野物雖多,但也不易捕獵,再說如今出城不易,城門口盤查的厲害,老漢五天前出城一趟,打了三隻鬆雞兩隻兔子,從城門口一過便隻剩下一隻野兔了,還算他們講良心,不然連塊肉都吃不上。”
蘇錦愕然道:“城門口的士兵還搶你們的食物?”
魯老三道:“馬蘭藤他們是不搶的,野味那是絕對要上供的。”
蘇錦道:“那你幹嘛不在外邊烤了吃飽回來,偏偏帶了那麽多野味回來,這不是送上門的麽?”
魯老三道:“大人有所不知,若不是能從老漢這弄些野味,他們豈肯放老漢出城?這就像是買路錢一般,交了路錢才能進出,老漢也能偶爾弄口野味嚐嚐。”
蘇錦默然點頭,想了想道:“魯老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從京城而來,據我所知朝廷劃撥西北的糧食可是包含著救濟百姓的口糧的,你們每月能領多少糧食?這般的不夠吃麽?”
魯老三看著蘇錦,拱手道:“我觀大人似乎跟他們確實不是一夥的,今日既然大人來問,老漢便跟大人竹筒倒豆子,哪怕是老漢看走眼了,被大人蒙了一道也自無悔,因為老漢不能不抓住這個機會,若是再沒人管,城中的百姓怕是都要餓死病死了。”
蘇錦起身拱手道:“老丈但說無妨,我豈是你所想的那樣來誆騙你的,今日在街上行走,觸目一片淒涼,這是本官的治下,以後我就要在這裏為任一方,豈能不心急如焚;起先說話多有得罪,也是想激將老丈說出實情,本官隱隱感覺這其中貓膩甚多,還請老丈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