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熊熊火光映射在雷霄上人殘酷而又蒼白的臉上,如同喪心病狂的惡魔使徒一般。
焰火一跳一跳的,照亮了他麵前的一塊巨型岩石,此時若是背著天際的殘陽看去,就會發現這塊巨石竟是一顆頭顱,一顆額頭上紋著雷霆印記的雷帝頭顱。
此時的雷帝雕塑再沒了昔日的崢嶸、肅穆,一如墜入凡間的神祗般,雖名號尚在,卻神威不存。眼下它的頭顱已經徹底與身子分了家,左臉上更是有著在隕石雨的磕碰中留下的或大或小的坑窪。而另一邊同樣再不複往日的光彩,血漬與煙灰縱橫交錯著,塗滿了整個右臉。
雷霄上人摸著雷帝塑像額頭的雷霆印記,喃喃自語片刻之後,臉上厲色一閃,伸手卻是從手腕上的虛空鐲中掏出總共一十二枚湧動著青色雷光的玲瓏寶珠。
“雷道祖師在上,第三千五百七十二代弟子雷霄無能,致令宗門基業毀於一旦,我有罪……”雷霄上人低著頭懺悔片刻之後,忽又抬起頭來,眼中頓時射出一兩道滿含殺意的目光。“小雜種,你等著,我這就讓你痛苦,讓你後悔,讓你知道得罪我雷霄上人的下場……”
話罷,他雙臂一震,竟是將那一十二枚雷珠一氣打入雷帝額頭的雷霆印記之內,而後,他又隨手取過那根玉樞五雷楔,猛然一掌拍在雷霆印記之上。
雷光閃動間,玉樞五雷楔的外形忽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棱角分明的楔身竟然變得平滑起來,並閃耀著一抹抹如水的寒光,而原先暗紫色的材質亦變為鎏金模樣。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再仔細看去時,那根玉樞五雷楔已經變成了一根金黃色的獨角。有了獨角的點綴,那顆雷帝頭顱也少了一些莊重,多了一些凶頑,好似佛祖座下忿怒明王覺醒了仇恨的一麵。
做完這些後,雷霄上人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扭頭看了天空中一人獨鬥群魔的白衣小子一眼,一絲瘋狂的笑容在他嘴角綻放。“雷遵……看我給你報仇……”說完,並指如劍,倏然點在金角下方三尺之處。
雷光,青藍色的雷光瞬間在獨角表麵彌漫開來,乾道雷綱化為一個個青光閃耀的字符先後沒入鎏金獨角體內,等到最後一點光芒消失之時,忽聞一聲響徹天際的爆喝。
雷帝頭顱頃刻間炸得粉碎,岩塊四濺中,更可見一張張報廢的王品、寶品符籙翻飛著,燃做一團又一團的灰燼。
可是這一切卻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枚迅疾如神雷般的金色閃光撕裂虛空,帶著雄渾磅礴的氣勢,一路雷鳴,瞬閃而出。
黃色閃光射向天空戰場,可它的目標,卻並非淹沒於眾人攻勢中的白衣小子。
“我雖沒有上尊那等修為,我雖無力催動寶籙。不過……小雜種,即使隻有三星符的一半威力,也……也足夠滅殺……”耗盡渾身全部真元之後,又被巨石崩飛的雷霄上人嘴角掛著一絲得逞的微笑,緩緩的閉上了雙眼,而最後那句尚未說完的話,被山風一吹,亦消泯在夜幕悄然降臨的天地之間。
郎飛被冥煞糾纏在原地,四周圍又有無數夾攻之人。火焰的爆裂聲,雷霆的嘶鳴,響箭的攢射聲……這些全部將他的聽覺、觸覺以及神識都吸引住。等他察覺到下方射來的那道黃色閃光之時,再想阻攔已是不及。
金光閃閃的獨角帶著一道道高速旋轉的渦流風卷,筆直射向天空中那一道尚無所覺的倩影。
“仙子,小心!”明空上人畢竟修為高一些,又因離得她較近,閃光雖然疾如閃電,卻還是被他敏銳的察覺到了。
不過,等到青霞仙子聞得驚呼,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金黃色的雷霆閃耀在獨角表麵,是那麽燦爛,那麽明亮。前方三丈之處就是青霞仙子有些蒼白與惶恐的臉。
“噗……”一道刺目的青光籠罩了全場。黑白分明的畫麵中,厲芒洞穿了一道身影。
金黃過後,是殷紅。那是鮮血的模樣,是噴濺而出的鮮血灑滿天空的模樣,是一絲眷戀不舍的殘陽餘暉的模樣。
一道身影緩緩跌下,飛血染紅了天空,染紅了一片雪白,染紅了那呆立半空的迷茫女子。
沒有疼痛,沒有。可青霞仙子卻覺得那刺眼的紅色一瞬間如潮水般湧入了她的心房。
“小白兒……”她聲嘶力竭的喊著,眼中的迷茫退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悲傷。在她視線中,那隻雪白雪白的虎兒被鮮血塗紅了臉,塗紅了它頸部好看的雪絨,塗紅了它嘴邊靈動的胡須。
“為什麽……為什麽?”她搖著頭,如掙紮般伸了伸手,抓到的卻隻是隨風飄來的一縷紅白相間的毛發。“難道就是他說的一句話?難道就因為他的一句話你就甘心做到這種程度?”她喃喃自語著,仿佛手中緊握著的那根毛發如山嶽一般,沉甸甸的,直往心裏墜。
“啊……”白虎兒的鮮血飛濺而出時,白衣小子的一雙眼突然便的血紅無比。
它是一隻溫順的白虎,一隻從不索求,從不渴望,從不生氣的溫順的白虎兒。
它曾為他擋過方鷹的一掌,它還曾救過他與小羽兒的命。它沒學會小羽兒的精靈古怪,也沒有朱罡列的貪得無厭,更沒學會自己的頑劣不堪。
至始至終,它就是它,仍是那個會溫順的匍匐在自己腳邊的白虎,仍是那個自己讓它往東,它絕不會往西的好/性子白虎兒。
它不懂拒絕,尤其是自己的話。從上山到下山,從逃出長青界,再到歸來,一直以來,它從未離開過自己身邊。
它雖從不說話,從不愛表現,可郎飛知道,它會一直守護自己,就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可如今呢?它的身影已經遠去,可它的血還在天上飄散,那烈焰般熾熱的氣息,陽光般奪目的鮮豔,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他的神經。
“滾……都給我滾!”玄光等人的攻擊並未因這一幕而有所停頓,相反的,卻還加重了許多。
魔神的手掌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臂,三千青絲與風後天書的威力也催發至極致,而天羆再度祭出了烏龍潭,齊嶽上人更是趁機拋出飛來峰。就連那鳳鳶仙子,亦勉強壓下傷勢,會同鳳毓仙子一起奏響了素月吹雪琴。
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現如今郎飛心境失守,乃是他最為虛弱的時候。
“都給我死!”忽然,郎飛血紅的雙眼迸射出一道仇恨的目光,隨著他的一聲仰天長嘯,一枚晶瑩剔透的黃褐色水珠自他口中飛了出來。
“黃泉滅獄!凡所見,皆屠滅!”如同地獄修羅不含一絲感情的聲音傳出。那枚黃褐色的水珠忽然一震,連接傳出三次氣息波動,跟著,一道水聲漫過,極度壓縮的黃泉水仿佛爆裂開來的熊熊火焰一般,一瞬間席卷了整個天地。
那橫貫虛空的一道褐色,如奔騰洶湧的洪峰般肆虐開來。不過短短三息的功夫,水境珠演化為一片虛空懸浮的黃泉大海。
玄光上尊首當其衝,海水似咆哮的凶獸,隻一口便將其吞了下去。接著是鳳鳶、鳳毓二女,海浪破空,激流震天,洶湧的水龍卷直接將二人裹住,繼而拉入海水之中。
然後是宇文世家四人,他們還妄想以風後天書抵擋,可奔騰的海水卻直接將無數風力兵器碾碎、吞沒,繼而一往無前,迎頭撲下。
白絕、金絕二人還想躲,還想憑著超絕的身份閃避。可一如他們的三千青絲般難纏,黃泉海中竟是伸出無數條鬼手,千重萬疊,急若迅雷般抓住二人的腿腳,在他們的絕望的慘叫與怒吼聲中,一點點將其拖入水中。
雷陽、齊嶽、辰皇並立一線,三人眼睜睜的看著身旁不遠處的白絕、金絕二人被抓住,被拖入水中。
雷陽、辰皇二人駭然無措,呆呆的看著前方勢如破竹向著自己三人頭頂拍下的滔天巨浪。反倒是齊嶽上人,臉上露出一絲決絕的表情,伸手將飛來峰一拋,直接將三人籠罩在內。
他的想法很簡單,寧可承受飛來峰的無儔壓力,也好過被海水吞沒。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現實卻在短短幾個呼吸之後將他的幻想擊碎。
濁浪排空,陰風怒號,水翼如鯤展翅,渦旋似鯤銜山。僅僅捱過兩次的撞擊,整個山峰便被浪濤掀翻。最終,那驚恐失色的三人亦消失在滾滾海波之中。
逃,快逃,有多遠逃多遠。這樣的想法在僅餘的天羆、天蛇等四人心中不斷盤桓著。他們四人距離郎飛最遠,總算是勉強逃過一劫。黃泉海經過極速膨脹後,起先的翻騰之勢稍滯,並且四人已經攀升至千丈高空,那如山的浪頭如今已是莫可奈何。
“我說過,要你們全部死!小白兒若死了,你們就是它的陪葬品!”話音過處,那戰於中央海麵上的白衣修羅猛然睜開了從剛才開始一直緊閉的雙眼。
天羆、天蛇四人隻覺一股衝霄殺意傳來,繼而額心一痛,隻覺頭顱之中好似插入了一把匕首般疼痛難當,整個人再難維持滯空,先後調頭栽了下來。隨著海浪急湧而過,四人終究還是逃不過與前麵幾人同樣的命運。
片刻之間,整個海麵平靜下來。一具、兩具、三具、……十五具。整整十五具屍體先後浮出水麵。
“那……那可是一十五位人仙啊!”明空上人呆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幕。他正要屈身去接小白兒,可不想突然見到郎飛暴走的這一場景。短短十數個呼吸的功夫,一直以來都是站在長青界至高點,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仙老祖居然一連死了十五個。“這……這可是整個長青界近半的人仙數量啊。”
此時郎飛可沒心情去想自己到底幹了一件何等驚心動魄之事,他此時的心中還記掛著小白兒,而腦海中往複閃現的,亦是那鮮血飛濺、虎軀墜落的一幕幕揪心畫麵。
“小畜生,我……我要你死……啊……”就在郎飛轉身之時,忽然,海水之中傳來一聲聲悶吼。
粘稠的流質液體開始沸騰、湧動,轉眼間一個人形怪物自水中徐徐浮出水麵。
是玄光上尊!經受過黃泉水的腐蝕,他竟然還沒死。此時此刻更是換了一個形象。手腳、四肢,以及軀幹除了被腐蝕出觸目驚心的大塊大塊毒斑外,尚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可獨有一顆頭顱,此時卻是相貌大變。血肉已然炸裂,露出其中慘白慘白的顱骨,至於眼珠亦是爆裂無蹤,唯留下兩朵熊熊燃燒著的暗紅火焰。
他背後的魔神也已消失無蹤,隻不過獅頭流焰卻是覆蓋在了他的頭殼表麵。
郎飛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厲色。“既然你到現在仍要阻攔我,那你就去死吧,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兩麵黑幡很是突然的出現在半空,隨著郎飛的一聲怒吼。白骨閃現處,鎮獄明王那龐大的身軀再一次出現在天地之間。
“這是什麽?”玄光眼眶中的兩朵火焰猛然一跳。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突然,腦海傳來一陣刺痛。繼而耳邊嗡鳴,眼前一花,一股暈眩感蔓延開來。
就在玄光陷入短暫的茫然狀態中時,恰在這時,鎮獄明王動了。原先捆住泉眼大山的鎖鏈出現在他的麵前,幾個閃動間便如遊蛇一般,攀上玄光的身體,將之層層疊疊的綁縛起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經過片刻的迷茫後玄光回過神來,待見及環繞在自己身上的鎖鏈後登時大怒。先是用力掙紮,然後是冥焰焚燒,可任憑他耗盡了氣力,用光了手段。那一條條的鎖鏈卻仍舊是紋絲不動。
而與此同時,鎮獄明王也來到了他身邊。兩隻大手握下,竟是直接按在了玄光身上。
“滾開!”玄光身子一抖,鎮獄明王雙手所按之處登時暴起一團劇烈燃燒的暗紅火焰。而黑獄天魔幡凝聚的煞氣竟在那團暗紅色火焰的燒灼之下緩緩消散。
明王見此一愣,頓時如被激怒一般,三顆頭顱一轉,以“忿怒”一麵對準玄光上尊,隨後大嘴一張,胸腹急收急放,猛然發出一聲震天怒吼。
玄光上尊的整個炎流獅頭都被這聲怒吼震得蕩漾起道道波紋。至於玄光,則再度經曆了一次短暫的暈眩。可就是這不足一個呼吸的暈眩,卻是壓垮他的最後稻草。
這一次,當他又一次睜開眼時,眼前已沒有了鎮獄明王的猙獰麵孔,有的隻是一柄厚重的板斧,以及他胸口飛濺而出的紫褐色血液。
“不可能……不可能……我……我才是整個長青界的王……我才是那個不朽之王。”在他的咆哮聲中,郎飛抽出沒入他左胸的獸王破玄斧,一並帶走的還有他的生機。
看著玄光可怖的眼眶中緩緩熄滅的火焰,郎飛看了眼鎮獄明王。“交給你處置了,至於雷霄上人,我許你拘其生魂,使其永受折磨。”
說完即刻動身向著小白兒墜落之地飛去。而鎮獄明王在聞得白衣小子之言後,“忿怒”的麵相一轉,換了一副“欣喜”的表情。
接著,又見他張口一吸,包括玄光上尊在內,那些在海麵上載浮載沉的屍體中慢悠悠的飛出一道道隱約可辨的氤氤之氣,繼而被其吞入腹中。做完這一切,在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後,閃身之間又來到破敗的雷帝山上,將雷霄上人的魂魄引出,鎖於頭頂三尺之處。
卻說郎飛,回身之際神識一掃,尋得青霞仙子的位置後,即刻飛身縱下。此時小白兒的身體已被青霞仙子抱在懷裏,一邊使勁搖著它,一邊撲簌簌的落著淚。而小羽兒也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整個鳥頭正沒命的拱著虎腹。它即便已能深入的思考,能說一口流利的人言,可碰到眼前的情形卻依然亂了方寸,它還以為能同往常一樣,用這個小白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方式將之從睡夢中喚醒。
透過旁邊來來回回不停踱著步子的明空上人雙腿的間隙,郎飛飛身而下之際看到一抹殷紅,那不是小白兒血翼的亮紅色,而是它身體裏的鮮血。
等到郎飛走近,青霞仙子正一下一下搖晃著那顆染滿鮮血的虎頭,此時她早已泣不成聲。“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
“師叔,你冷靜一下!”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郎飛隻覺心中一痛。他知道青霞仙子是個很重感情的女子,此番她跟著自己來到長青界,經曆過一連串的事情後,心中對於茜霞仙子身亡一事本已放下了些。可如今卻又碰到這種事,重重打擊之下,隻怕從此之後又要活在自責與悔恨之中。
聽到郎飛的話,青霞仙子打了個愣,呆呆的望了他一眼,嘴中哽咽著,卻怎麽也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