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八十一章 血袍(六)

先遇水襲,再遭火攻,這些吐蕃兵士哪裏還有什麽戰鬥的欲望?

不顧吐蕃軍官的嘶吼、斥罵,他們推搡著,奔湧著向穀口淌去。

火星兒一遇到浸了桐油的枯木堆立時燃的好幾丈高,稍一近前,便炙的人渾身燥熱。灰黑色的濃煙順著南風灌入穀口,生生壓在吐蕃兵卒的頭頂兒,鎖住了他們的退路。

火舌獰笑著的誦唱著魂之挽歌,吞噬一切試圖近前的活物。火光曆曆,照的黑夜有如白晝。素白色的天幕下,呈現的是一副活生生的冉色畫卷。這裏沒有萬物比嬌的唱詩,沒有蟲鳴鳥啼的歡歌,黑夜餘燼下隻剩無盡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斷有人被羽箭射穿,被火箭燃透,被濃煙灌倒,痛苦的結束了生命。穹圓的白板上,生生刻著一張張驚懼,疑惑的麵容。

為什麽?為什麽?

“呼!”“呼!”吐蕃士卒口鼻中灌入大量毒煙,如同夏日曠野中的野狗般大口喘著粗氣,他們拚命的抓撓著瘙癢無比的脖頸,雙頰已然憋成了醬紫色。

“有毒煙,有毒煙,掩住口鼻,用濕布掩住口鼻!”九曲總督埃斯藏單手挽著馬韁,怒目圓睜。這夥兒唐寇分明在柴禾推裏夾雜了毒蒿子,斷腸草,想借地勢將大夥兒活活嗆死!

好毒的心腸!

埃斯藏心中又驚又怒,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將乃一軍之膽,若是連他都怕了,那這仗還有什麽打頭兒?

“快撕下碎布,快從衣服上撕下碎布。”得了指令,各級吐蕃軍官紛紛重複著總督大人的命令,此時此刻,隻有堅信主將的判斷,不折不扣的執行,才有生還的希望。

“唉,唉!”那些吐蕃兵卒如夢方醒,忙脫下生了鏽斑的鎖子甲,一把便從貼身的裏衣上扯下一塊碎布。

“嘶!”一扯下布條,士兵們便將它繞了兩繞,緊緊綁縛在口鼻間。

剛經過一場‘洪災’,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濕布,隨意從裏衣上扯下一塊布條興許就能救得自己一條小命。

有了正確的應對方法,因濃煙而暈倒,斃命的吐蕃士卒越來越少。他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一邊在濃烈的焦煙中穿梭、尋找著方向,一邊揮舞著長矛,將堆積在近前的熊熊火堆挑起,高高拋向遠方。

雕蟲小技!

從數量看,這些火堆不會多於一百個,隻要自己命人將燃起的火堆及時清除,便能有效的遏製火勢的蔓延。

埃斯藏冷笑一聲,目光緊緊盯著穀口。想這麽就把近兩萬吐蕃士兵困死在穀中,真是癡人說夢!

......

“都尉!當真要退?”濮大錘吃驚的看著李括,難以相信這話是自己無比敬服的李將軍說出來的。

“叫弟兄們退出第一條防線,退到鹿柴一代。”李括搖了搖頭,複又重複道。

“這,這...”濮大錘攥緊了拳頭,吐吐吞吞好不坳扭。

竇青瞪了他一眼道:“七尺男兒恁地跟個娘們似的,都尉大人叫你退你就退!”

“唉!”濮大錘憤恨的揮了揮臂膀,歎聲而去。

“竇大哥,叫大夥兒把馬匹上的箭筒都取下來,一會怕是有場惡戰了。”少年歎了口氣,道出了心中的擔憂。“高帥那邊還沒有動靜嗎?”

竇青心下一沉,抱拳施了一禮道:“回都尉大人的話,高帥還在箖山口一帶駐紮,說是要嚴防吐蕃駐軍回援。”

李括皺了皺眉道:“我們來到九曲一帶不過七八日,高帥是不是有些多慮了?”少年一直不明白為何高秀延會將主力全部駐紮在箖山一帶的隘口裏,照常理說唐軍人數占優,又將吐蕃人逼出了城池,完全應該一鼓作氣滅掉敵軍。可是高帥卻堅持率主力阻截吐蕃援軍,難不成指望自己這東拚西湊的五千士卒滅掉吐蕃人兩萬大軍?

“這...”竇青猶豫了片刻,還是如實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都尉,不是屬下多心,您還是應該給自己留條退路。”

在唐營中摸爬了滾打了多年,竇青對官場交際這一塊看的透亮。高秀延隨在明麵上已和李括修複了關係,但實際上卻與少年結下了不小的梁子。有的人,別看他麵上和善,保不準私底下藏了什麽花花心思。

畢竟,最難的測的是人心。

李括心中一沉,腦中飛快的閃過了幾個念頭。

自從自己領下這個阻截吐蕃讚普的任務,高秀延便表現的甚為愉悅。這本沒有什麽反常可疑,隻是高秀延卻不停的拍著自己的肩膀,囑咐他一定要將吐蕃人阻截至少三日。

三日,三日!

僅僅給自己五千人,竟然讓自己守住山口三日,哪來的這般道理。

況且,自己向他申領一人雙騎時,他竟以設伏不需要馬戰為由斷然拒絕。誰都知道,經過河口大捷,唐軍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坐騎,他身為一軍之帥,怎會表現的如此吝嗇?

莫不是...

哎,一定是自己多心了。即便他對自己有意見,也會當麵提出來;即便他看自己不順眼,也沒必要把數千袍澤的性命搭進去。

“竇大哥,我們要相信高帥。三天,隻要頂住三天,我們便成功了!”李括攥緊了拳頭,麵上露出了融融暖意。從赤嶺往返九曲至少要五日,如果自己拖住了三天,以八天的時間,唐軍完全能夠拿下皚皚雪山上的橋頭堡!

“得令!”竇青抱了抱拳,欣然領命。

“延基、無罪。你們再去查探一番碎石溝兩旁的陷阱,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少年將目光轉向了兩位好友,

“嗯。”兩人齊聲應是,用眼神做出了保證。

“圖拔大哥,麻煩你和瑜成一道將白狼族的弓騎兵布防在石台上,隨時準備以火力壓製敵軍。”

“定不辱命!”二人回以一記標準的軍禮,眼神中滿是毅然。白狼族的勇士雖然裝備不及唐軍,卻射得一手好箭。於高處漫射,定能將試圖奪取石台的吐蕃蠻子擊的落荒而逃。

“李晟何在?”李括環視了一周,卻未見到李晟。

“將軍,我在這!”尋著聲音尋去,但見李晟滿麵黑灰的從人群中鑽了出來,衝李括抱了抱拳:“吐蕃人已經越過了石壕,我已經遵照您的指示,將袍澤們都調回來了。”

“嗯。”李括點了點頭道:“一會希望李晟大哥能帶領銅武營的老兵,配合大錘頂住正麵戰場。”

李晟略一思忖道:“擋一時倒是不難,隻是這鹿柴一代已是無險可守。若是吐蕃人沆瀣一氣,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你隻要給我頂住三個時辰!”李括麵容一寒:“我便能重創吐蕃軍!”

“如此,我便將身家性命交給將軍了。”李晟甚是爽朗的一笑,打趣道。

李括笑罵的給他肩頭砸了一拳道:“這銅武營的老兵可是我的老本,折一個少一個,你可給我悠著點。”

“知道了!”李晟斂了笑容,行了一軍禮。“三個時辰!倘若我李某人撐不過三個時辰,這項上人頭您盡管拿去!”

“拜托了。”李括一時動容,拍了拍李晟的肩膀道。

“李大哥,那我呢!”王小春不甘的從身後擠了過來,努了努嘴道。

“當然不會忘了你。”看到近前的少年,李括隻覺胸中湧入一股暖意。自收編河口一代的唐人遺民以來,營中的氛圍越來越活躍。他們已經漸漸從被人奴役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融入到唐軍的生活之中。最讓少年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同胞的眼神不再木訥愚癡,而是透著一股對生活的希冀與期盼。

隻要有了希望,再艱難的坎兒也能邁過去!

“看到碎石溝兒旁的那個小山坡了嗎,我教你帶領雄武、振武兩營將士在其上搖旗呐喊,擊鼓鳴金。”李括拍了拍王小春的臂膀,鼓勵道。唐人遺民一共有近千人,少年按照大唐軍製將他們大致分為兩營,每營設一校尉,臨時統領五百弟兄。而王小春因為表現果敢,被自己破格擢升為一營最高指揮官,和二狗子一起擔負起培養銅武營後備軍的重任。

一聽都尉大人給自己分派的是這般任務,王小春一時來了急:“李大哥,為何其他弟兄都向前線拚殺,我們卻隻能在後麵幹看著。莫不是李大哥以為我們骨瘦力弱,當不了大用?”

李括笑了笑道:“你這一千士卒可是關乎到我們生死的生力軍,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拿出來用的。再者說,你們在這場戰鬥中肩負著重大的使命。能不能逼退吐蕃人的衝擊,就要看你們的‘演技’了。‘一軍之中,百兵之責分而不同。’騎兵有騎兵的職責,步兵有步兵的作用,何來高低貴賤之說?任何時候都不要懷疑自己的能力,倘若連你自己都底氣不足,又拿什麽跟別人去爭呢?”

“李大哥,我,我誤會你了...”王小春立時羞紅了臉,慚愧的低下了頭。

“記住你是一個唐人,一個男人!無論何時,都不要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李括攥緊了手中的橫刀,毅然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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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二更送到,睡覺去。。。已然18小時沒合眼,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