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所構築的第一條防線位於雙龍穀兩條縱巷的交界處,是一道天然的鴻溝。
十餘丈寬的壕溝雖然不能將重新煥發鬥誌的吐蕃人完全阻絕,卻可以很好的減緩吐蕃人進攻的速度。雙龍穀從遠處看呈一倒葫蘆形,而這壕溝便是葫蘆的頸項。寬敞開闊的穀地在這一壕溝處迅速縮窄,隻能容許一百餘人同時通過。
吐蕃人絕對兵力雖占據明顯的優勢,在這狹窄的壕溝前,卻不得不分成數個百人隊依次通過。這樣一來,他們的人數優勢便蕩然無存,隻能冒著被砂礫刺傷腳掌的風險,與唐軍進行一對一的肉搏。
唐軍憑借地形的優勢,先用羽箭漫射殺傷敵軍,挫其銳氣;等到吐蕃人大部進入壕溝又灑下桐油,引燃一道火牆阻截敵軍。經此一番戰略部署,作為先鋒的三千吐蕃士卒便死傷了大半。兵卒們跳入壕溝便很難攀援上來,往往還沒摸著唐軍的腳掌便被燒成了一堆灰燼。吐蕃千夫長哭著喊著跪倒在九曲總督埃斯藏腳前,請求給予足夠的增援。埃斯藏一方麵氣憤千夫長的無能,一麵又對唐軍恨得咬牙切齒。思前想後,他還是撥給了這個千夫長兩千人,命他在半個時辰內拿下壕溝,否則提頭來見。
那千夫長嚇得一步三跌的奔到壕溝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所有兵力壓了進去。也許是敵軍的火油用完了,也許是唐人的羽箭耗盡了,在大夥兒即將登上布滿沙礫的緩坡時,唐軍突然鳴金收兵,向後方撤去。
吐蕃千夫長一方麵慶幸自己完成了任務,另一方麵卻也痛恨唐人的不戰而退。燒死、射死了自己千把來的弟兄,就這麽一聲不吭的逃了?
隻是他卻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彎彎繞繞,總督大人一聲令下,吐蕃中軍立時分以千人隊攀越向壕溝。眾軍官一致預料的伏擊並沒有出現,從第一個兵卒跳進壕溝到最後一個士兵爬上坡原,自始至終唐軍都沒有射出一支羽箭!
莫非唐人真的撤軍了?
絕不可能!他們千裏迢迢奔到這九曲城,怎麽可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放棄?
“傳我將令,所有人警戒行軍,保護好讚普的安全!”總督埃斯藏皺了皺眉頭,終是下達了出發的命令。
......
挨到了後半夜,銅武營中的老兵們皆是饑腸轆轆,一臉倦容。激烈的戰鬥榨幹了他們的體力,中午吃過的稀粥嚼過的胡餅根本就不夠彌肚縫兒!
疲憊與困乏滿滿的寫在了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人發出一聲抱怨。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不能退,勝敗在此一役,不成功便成仁。
退?退至何處?他們身後便是石堡城,便是隴右十三州,是大唐的鄉黨和親人!難道要數萬男兒齊卸甲,恭迎蠻夷入華夏?難道要讓他們羞慚的對自己的女人孩子說,我們沒有出息,保護不了你們,隻得將你們送予吐蕃人?
況且吐蕃人的目的難道僅僅隻是占據隴右?他們實在有著瓜分大唐的野心!
這場戰鬥已不再是為了一家一姓,而是為了大唐,為了大唐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
守住了這道關口,便是守住了大唐收複河湟的可能,便是守住了唐人複仇雪恥的希望!
大非川之戰已經成了每一名唐軍將士心中永遠的痛,他們不會讓悲劇再次上演!
男人的職責在於守護!守護妻子、兒女、家園以及一切珍貴的,值得珍惜的東西!
憑什麽?便憑他們手中的橫刀,便憑一張弓,一壺箭!
男兒當殺人,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注1)連李太白這麽個文人都這麽說,自己身為保衛家園的兵勇,還能讓人看扁了?
殺的這人不是別人,乃是仇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數萬袍澤、鄉黨的英靈在天上看著咧,大夥兒怎麽能不爺們一回?
相較於壕溝的深俊難越,這道用枯木臨時搭建起的鹿柴就顯得有些羸薄了。鹿柴兩側的石台上埋伏了數千白狼族勇士,隻需一聲號令,便能千箭齊發給予吐蕃人有效的打擊。不過即便如此,銅武老兵們需要正麵應對的壓力依然不小。畢竟對麵是數萬的軍隊,畢竟他們是以凶悍勇猛著稱的吐蕃人!
“李校尉,都尉大人真的隻叫我們守三個時辰?”濮大錘難以置信的盯著李晟,兩隻眼睛直瞪成了熟透的圓棗兒。
“三個時辰,守過三個時辰即便吐蕃人沒有攻破鹿柴,我們也向碎石溝兒‘敗去’。”李晟點了點頭,輕聲道。
“怕個球啊,有我老濮在,就不會放一個蠻子溜過。他們若是想過,便從我老濮的屍體上踏過去!”濮大錘氣鼓鼓的抱怨著,話語中火藥味兒十足。起先便是棄了壕溝,現在又要棄了鹿柴,到底要退到何處,到底要藏到何處?
李晟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苦笑道:“我當然知道濮將軍勇武過人,但既然都尉大人下了命令,我們便要去執行。這一點,想必你比我要清楚吧。況且以都尉大人的智謀,定是設有妙計,我們隻管做好應該做的就成了。”
“唉!”濮大錘胸中滿是鬱結,啐出一口濃痰:“我老濮最煩你們整的那些那些彎彎繞,要我說打仗就該刀把拚刀把,看看誰的兵器利,拳頭硬!”
“如此,這個任務便交給大錘兄弟了!”李晟也不欲與他糾纏,索性允下了一個小小的好處。
“那你可看好了,我老濮是如何殺人的!”濮大錘一挑眉毛,聲音中滿是自信。
“有火光,有火光!”一名斥候見到遠處泛起的星星火點,忙呼喝著。照常理說壕溝距離第二道鹿柴防線並不遠,吐蕃人趕到此處用不了這麽久時間。不過考慮到他們數萬的人數,以及對讚普赤德祖讚安危的顧忌,也就不難理解了。
吐蕃是在步步為營,他們認定了可以穩穩的突破唐軍的封鎖,他們壓根就沒把大夥兒放在眼裏!
被人如此輕視,眾唐兵都覺憤慨不以,若不是李晟在一旁明令禁申,怕已經有頭腦發熱的兵卒提起橫刀,越過鹿柴了!
唉,這些兵勇還是太年輕。李晟搖了搖頭,心中默默苦笑。雖然這些銅武營的將士大多是跟著李括一路行來的老人兒,但畢竟沒有經曆數萬人的大戰,在應對敵軍的心態上還不夠成熟。
行軍打仗講究的是穩紮穩打,最忌意氣用事。為將為帥者若是隻有熱血沒有智慧的莽夫,那坑害的就不僅僅是自己了。
自己雖然閱曆不及這些‘老兵’多,但通讀兵書,對這些微言大義還是有些了解。兵書兵書,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
“叫大夥兒把車弩準備好,等候我的號令!”李晟望向遠處越來越密集的光點,下達了命令。
......
赤嶺南脈的山巒下,月冷星稀,突厥將領阿布思所率的六萬兵卒已經齊聚。
除卻他本部的三萬同羅騎兵,哥舒翰還撥給了他三萬的河西精銳。作為河湟戰局棋盤上的一枚重要棋子,阿布思對於哥舒翰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來,十幾萬唐軍中隻有他的同羅鐵騎擁有極強的機動性,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赤嶺南線,牽製百穀、宛秀一代的守軍。
二來,阿布思有著極強的政治意義。雖然他出身漠北突厥,卻在朝中極有人脈,與數位大員都有往來。若是不由他‘立下’這個大功,哥舒翰便無法向朝中這些要員交代,便破壞了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
因此,於公於私哥舒翰都不得不讓阿布思成為這支唐軍的統帥,以最小的代價立下最大的戰功。
阿布思自然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因此他才敢絲毫不賣哥舒翰麵子。同是一鎮節度,為何他阿布思就要比哥舒翰矮上一截?天下沒有這個道理!
不過,作為一名武將,他卻是不敢公然違抗哥舒翰的帥令的。他清楚的知道河湟戰役對唐朝的重要性,對大明宮中那位聖明天子的意義。因此,他采取了最穩妥,最耐人尋味的進攻方式--圍而不攻。
他哥舒翰不是希望自己牽製百穀、宛秀一代的吐蕃軍隊嗎,他便將這些吐蕃人牢牢拴在赤嶺南線。但若想讓自己主動出擊,定是絕無可能!
“大帥,北麵的山梁間燃起了烽火!”一名副官衝青灰色的山脊指了指,沉聲道。
“烽燃山河才是最好,我們又找什麽急呢?”阿布思半眯著眼睛道:“蒼狼沒有絕對的把握絕不會對獵物亮出自己的利爪,且讓他們先打著,我們在這裏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是美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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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白的這首俠客行,作於開元十四年,寫的當是豪情萬丈!盛唐的遊俠精神體現的是一種高度開放和自信。
ps:高潮馬上來了,大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