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二十四章 送魂(二)

“哈哈,節度使大人何須如此動氣?可知氣多傷身,有害髒腑?”

隻見節度府正廳外,在一彎淒冷殘月的印襯下,一身著素色團花儒衫的俊秀男子正反手背劍朝廳堂闊步而來。

“姚思!”當看清來者麵容時,安祿山不禁心中一驚。但安祿山畢竟算是一方諸侯,閱曆儀態都是出眾的,稍稍平複了下心情,便和聲道:“姚公子,上次你不辭而別,安某可是頗為傷心啊。不知這次大駕而來,可有何賜教?”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心中雖對安祿山的為人頗為不屑,但既然安祿山和顏相對,姚思就不得不陪安祿山將這出主友客恭的大戲演下去。

“客氣客氣,不過我姚某一介布衣卻是不敢高攀節度使大人。我這次不請自來隻是想帶走我的好友言旭大哥,我想節度使大人該是不會拒絕吧。”

這些話姚思說的頗為誠懇,但聽在安祿山耳中就變了味道。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在含沙射影自己的篡逆之舉,這讓這位三鎮節度使心中怒不可揭。

安祿山心中向來自負,最受不了別人輕薄自己。上次姚思的不辭而別已讓這位太守心中結下了梁子,此番又話中有話,含沙射影,這個自命不凡的胡將終於爆發了。

“哦?這安某就不明白了。言旭是我的屬下,他不但擅離職守而且違抗將令。某正要以軍法處置他,卻不知姚少俠憑什麽將他帶走呢?”安祿山玩味的看著眼前這個俊秀青年,他確實想知道這個才華出眾的年輕人會怎樣的處理這件事。他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真正的俠士,在他看來,所有的友誼信任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的。

姚思反手一敲,精鋼寶劍已移至麵前。雙目炯炯,這個俊秀青年堅定的說道:“就憑我手中這把劍。”

安祿山微微一愣,隨即朗聲笑道:“無知小兒,給你幾分顏色,還開起染坊來了。今日是我起兵之日,豈容你在這撒野?慶恩,把這兩個人都給我處死!”

他所說的人便是他的三兒子安慶恩。由於長子安慶宗留在了京城長安作為人質,實際上次子安慶緒便相當於他的繼承人。但安慶緒顯然不能率軍將衝鋒陷陣,因此,安祿山將許多精力放在了調教安慶恩上,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成長為自己一個得力的臂膀。

安祿山雖一直善於籠絡人心,但對於自己得不到的人才從來都不手軟。不為己用亦不能拱手送予他人,也許心狠手辣是每個政客的必備素質。

隻見安祿山下首左側站起一麵容冷峻的青年,右手緩緩探至腰間,色如墨玉的寶劍漸漸出鞘,月光映耀下,散射出一道駭人的寒光。這劍身在月光銀華的映射下,竟如湛盧一般。

還略顯稚嫩的雙眼卻是已盈-滿了淚光,白皙麵頰上肌肉竟不規律的抽搐。

忽然轉身,安慶恩竟朝安祿山大呼道:“阿爺,不要殺言大哥啊。他是被這個姓姚的蠱惑的,我一定能勸言大哥回心轉意的,一定能的。”

極力掩飾的冷酷外表在這一刻徹底被親情融化,麵對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安慶恩確是無法硬下心腸。

“沒出息的東西!”安祿山憤然向前兩步,右手高高揚起,重重摑打在安慶恩白皙的麵頰上。豔紅的印記如同一朵臘日梅花盛開鋪散在他的右頰上。安慶恩一個趔趄,寶劍已跌落至地。

驚恐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安慶恩眼中寫滿了不解。畢竟還是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即便外表表現的再堅毅,也無法掩飾內心深處的那份對未知的恐懼。尤其當自己所傾信之人傷害自己之時,內心深處建立的那看似堅不可摧的信仰便會頃刻間坍塌。留下的將是黑暗中無盡的恐懼和痛苦。

“我養育你這麽久,竟教出這麽個窩囊廢。我平時是怎麽教授你的?上位者隻需要殺人,殺人,不停的殺人!一入此業,六親情絕。你若是這麽個多情種子,遲早要敗死在這上麵。”安祿山越說越憤慨,最後竟是麵紅耳赤,雙目蘊火。

望著眼前這個養育自己數十年的人,安慶恩竟是覺得有些陌生。自打他記事起,他就從未像別家慈父撫慰教養過自己,他不會在自己練功習武受傷時為自己包紮。現在的他,似是一頭憤怒的野獸,要讓自己親手弑殺自己最敬仰的言大哥。

勁風劃過麵頰,刮帶起點點晶瑩的淚珠,少年握緊寶劍的雙手已是劇烈的顫抖,緩緩舉起,卻似是勝有千斤重。

人生中最艱難的事或許不是決定生與死,而是在自己至親之人和恩育之人之間做出抉擇。

安慶恩此時隻覺自己的內心仿佛正被螻蟻啃食一般,萬般折磨。

終於,他大喝一聲,右手一探,寶劍刺向了言旭的下肋。

這精鋼寶劍本是削鐵如泥,加之言旭對其又毫無防備,寶劍竟生生的刺入他的下肋。右手手指抽搐的指向這個至愛的義弟,言旭眼中寫滿了驚詫。他無法相信這個最愛憐的弟弟會親手殺死自己。帶著不解和留戀,言旭仰麵倒在節度府的廳堂前。

此時節度府內外已是亂作一片,就連安祿山自己都不相信眼前這個方過二十的孩子能夠舉起寶劍,手刃自己最敬愛的義兄。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眾人驚詫於安慶恩的表現時,姚思已是迅疾如風般的閃轉至安祿山麵前。寶劍一揮,安祿山隻覺脖頸一涼,下意識的便想向後退去。

“別亂動,否則我這口寶劍可不饒你!”姚思嗬斥一聲,劍刃已又是向下壓了幾分,隱隱已能看到鮮血從脖頸滲出。

“我不動,我不動。姚少俠你能不能鬆開些,我不會逃走的。”麵對眼前的危機,方才還鎮定自若的節度大人額角已是滲出了冷汗,語氣自是也弱了不少。

冷哼一聲,姚思將寶劍微鬆了幾分,厲聲喝道:“量你也耍不出什麽花招。隻是若你還心存邪念,我就用你的人頭祭奠言旭大哥。”

這話說的安祿山竟是打了一個冷戰,強自鎮定後,賠笑道:“好說好說,姚少俠你放了我,我自當滿足你的要求。”

姚思仰天大笑:“哈哈,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安胡胖,叫他們都退下去,你隨我走一趟,我安全之後自會放你回去。”

安祿山思忖片刻後便下令道:“你們都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胡來。姚少俠是仁義之士,不會傷及我性命的。”

姚思卻是不以為動,朗聲道:“少廢話,叫那個小子將我大哥帶上和我一道而來。”

安祿山早已是嚇破了膽,怎敢有半分違背?

“慶緒,快隨姚少俠走一趟。”

安慶恩還沉浸在手刃義兄的陰影中不能自拔,此時微微一愣,扶起倒在地上的兄長下意識的朝姚思走去。

見眾人皆已退至兩側,姚思挾持著安祿山緩步朝節度府外走去。跨步走出節度府大門,反手一掌擊打在安祿山的頸部上,這位意氣風發的節度使大人便昏死過去。

將其綁至馬背上後,姚思亦翻身上馬。示意安慶恩將言旭馱放在另一匹寶駒上後,四人二騎便漸漸隱遁於星月之夜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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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嗯,這個言旭其實前麵出來打過醬油,不熟悉的可以看第一卷。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