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二十九章 送魂(七)

東城宣陽坊外,一大早便起了喧囂。

爭吵的對象是鴻臚少卿曹駱府上的門房和一個仗劍遊俠兒。

鴻臚少卿這個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了。作為曹大人府上的門房,曹中葛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點一下眼前的這個野人何謂規矩。

且不說他穿的一身破爛,滿身異味兒,就衝著他那倨傲不恭的態度,自己就絕不會放他進去。別人要想進自家老爺的宅邸要麽拿出名刺,要麽擺出銀子,他倒好兩手空空的杵在門前,就說自己是曹大人的世侄。

乖乖,看看他這身窮酸的行頭,再看看人家穿金戴銀的曹大人,若他老人家有這麽個世侄,老天還真的瞎了眼了!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曹中葛不屑的夾了那遊俠兒一眼,揮手道:“去去去,爺們我今天忙著呢沒空陪你在這兒閑玩兒!”

眼前這遊俠便是言旭了,他和姚思經由河東道一路疾馳來到長安城中,整整用了半月有餘。剛在城南的客棧中安頓好了行頭,言旭便孤身一人仗劍尋到了鴻臚少卿曹駱的府門前。

要說,他有好些個年頭沒有回到這長安了。依稀記得自己當初之所以離開長安,就是因為受不了那沉鬱的酸腐垂暮氣息,想要活的瀟灑一些。長安城雖然華麗繁盛,卻總給人一種垂垂老矣的感覺,實在憋得慌!

就像這樣的勢利眼門房,明明自己沒有什麽地位,卻狐假虎威欺壓良善。遍觀全城,盡是如此猥瑣無恥之輩,長安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隻是如今他卻必須回到這裏,把安祿山將反的消息奏報給天子。而眼下,以他的人脈能尋到的高級文官便隻有這個鴻臚寺卿了。

“我再說一遍,我是你們曹大人的世侄,如今有要事與他相商,你若識相最好不要阻攔。”

言旭的目光很冷,如果眼神能殺死人的話,曹中葛現在怕已經是具屍體了。

曹中葛見這遊俠兒如此放肆,心頭壓著的火氣也一下竄了起來,指著言旭的鼻子嗬斥道:“哪兒來的粗鄙之輩,睜開你的狗眼瞧瞧,這是鴻臚寺少卿的府邸不是你家臭窩棚,趁著爺們高興,哪兒來的給爺們滾回哪兒去。你要是再執迷不悟,爺們就要放狗了。”

言旭暴怒,一個搶步上前便捉住了曹中葛的手臂冷笑道:“你說什麽,你讓誰滾,再說一遍!”

曹中葛的胳膊被言旭擰成了麻花狀,直痛的嗷嗷直叫。

“少俠饒命,少俠饒命啊。我剛才,剛才滿口胡言,您不要放在心上。啊!”

言旭用力一扭直痛的曹中葛聲嘶力竭的徹吼。

“饒命啊。小的一時糊塗,您說啊,你要我幹什麽,我立刻去做啊。”

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鬢角淌了下來,曹中葛的麵頰已是慘白。

“哼,若敢再犯,我立時便廢了你這條胳膊!”言旭將曹中葛朝後側用力一推,不屑的拍了拍手。他行走江湖多年,最瞧不起的便是軟骨頭。若是曹中葛表現的硬氣一些,或許自己還會給他臉好臉色。可他偏偏張口閉口的少俠饒命,哪裏有半分的骨氣。

曹中葛突然被言旭推開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不過此時他顯然顧不上這些,一邊揉著被擰成雞爪的手臂,一邊告饒:“多謝少俠饒命,多謝少俠!”

“少廢話,帶我入府!”隻聽一聲蹭響,言旭的劍鋒已經抵在了曹中葛的喉嚨上。

曹中葛一輩子何嚐見過此等陣勢,早已被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打著哭腔道:“哎,哎,你先把劍移開。”

......

......

相較於別的公卿之家,曹駱的府邸並不算大。

三進的宅院將將滿足了全家七十餘口生活起居的需求,若非今上在興慶宮對街賞下了一處別業,堂堂的鴻臚少卿大人便連一處休憩的取處都沒有了。

像大唐朝廷中絕大多數的文臣一樣,曹駱不是能臣,也不是佞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是曹駱的為官準則。按照常理來講,以曹駱的家世背景是做不到鴻臚寺卿的高位的。畢竟比起清河崔氏、京兆韋氏這樣的豪門大族來說,陳留曹氏怎麽看都像一個還沒長開的娃娃。

不過他曹駱有一個秘訣那便是不結黨。不論是張九齡也罷,李林甫也好,甚至是如今權勢熏天的楊國忠,都休想真的爭取到自己的支持,讓他效死命追隨。

這樣的策略乍一看來有些各處不討好,實際上卻是最聰明的選擇。畢竟這大唐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江山是陛下的江山,歸根到底一切朝臣的榮寵都是陛下給予的。

陛下既然能夠輕易的賞給你這些東西,自然便能輕易的收回去。他曹駱正是看出了這點,才不偏不倚,唯獨效忠於天子一人。

正是因為此,當今皇帝陛下才會對他親睞有加。

沒有才德不要緊,這大唐朝廷中又有幾個真正有才德的?皇帝陛下真正需要的是忠心之人,畢竟隻有忠心之人他老人家才敢用,才會用。

微呷了一口清茶,曹駱不由的蹙起了眉。

這茶入口微苦,該不是今年新采的小葉兒吧。

“老爺,老爺外麵有個人說是您的世侄,要見您!”

門房曹中葛的聲音忽然響起,讓好不容易挨到旬休日的曹駱大為不滿。

“什麽世侄,冒充老夫世侄的人那許多,你見到有哪個是真的?”

“老爺,老爺這個人他揪住小的不放啊。要不您就見見他,若不是再轟走也不遲啊。”曹中葛的聲音戚戚鬱楚,直讓曹駱又氣又笑。

“好了,帶他進來見我吧。”

“哎,哎,這就去,小的這就去。”曹中葛喜出望外,轉眼的工夫便聽不到了聲音。

......

......

“旭子啊,這一別可就是六年啊,快讓老夫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書房內,曹駱直笑成了一朵花,盯著言旭問長問短,沒有一刻停息。

言旭多年在外行走江湖,早就過慣了風裏行雨中走的日子,突然遭曹駱這般關心,一時極為不適應。

“曹伯父,都是小侄不好,小侄應該早些回來看您。”

雖然言旭的心腸很冷,但遇到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再冷的心腸也會變暖。

“哎,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曹駱輕捋著胡須緩緩道:“想當初你執意行走江湖時別人都在指手畫腳,老夫偏偏看好你。男子漢大丈夫,便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恩仇!這看看,如今旭兒已經出落成大小子了。”

“伯父,我......”一向待人冰冷的言旭竟然臊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還是曹駱心思縝密,見言旭一時不適,他輕咳了咳道:“如今回來便不走了吧?怎麽著,要不要伯父給你謀個差事?別的不敢說,六部中正六品下的肥缺你挑上哪個盡管給伯父說,伯父一定給你弄到手!”

“伯父,小侄無心仕途......”

“哦,想想也是,你這小子從小就不願意念書習字,要不也不會去做什麽江湖劍客。要不,你試試從軍?雖說如今天下升平沒有什麽大的戰事,但從軍混功名到底比文職快。以你的家世背景,相信不久便可以補一個校尉的缺。”

曹駱對這個故友之子顯然十分上心,見對方無意仕途,立刻拋出另外的一個可能。

“伯父,小侄也無意從軍,實際上小侄這次回到長安是有要事與伯父商量。”

言旭見曹駱竟然要推薦自己入行伍,立刻跳出來辯稱。

“哦,那也好,你要和伯父商量什麽事?”曹駱顯然有些失望,不過他還是擠出一抹笑容淡淡問道。

“小侄從幽燕之地回來,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安祿山要反了!”言旭調整了一番情緒,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轟!

曹駱腦子猛地一震,一時懵了。安祿山,可是那個手握三鎮二十萬兵馬,備受隆寵的節度使安祿山?他要反了,他竟然要起兵謀反!

“你,你剛才說什麽?安祿山,安祿山要反了?”

曹駱牙齒打著顫,喏喏道。他實在想不明白,像安祿山這種享受到無盡榮耀的郡王爺為何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做這種賠本的事兒!

“是,如今這廝已經秣兵曆馬,相信不久後就會舉起反旗,揮師南下!”

言旭微微頜首,毅然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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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曹駱會不會幫言旭,李隆基會不會信安祿山將謀反,請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