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四十七章 長嘯(七)

“啊!”

濮大錘又一次奮力的朝繩子抓去,可卻依然撲了個空。如今,這近在咫尺的繩子卻似遙隔天涯,讓人觸將不得。由於用力過猛,他的身子複向下陷了不少,流沙已經沒過了他的肩頭。

“啊!起來,起來!”

濮大錘咬著牙將重心前傾,奮力抻著手臂向那碎布條做成的繩子探去。

他不能放棄,他不能放棄!

他剛剛覓取到功名,還沒有封妻蔭子,他不能這麽早的死!為什麽老天爺這麽不公平?他靠著自己的雙手才剛剛覓取到功名啊,賊老天,賊老天!

濮大錘一遍遍的咒罵著,身子卻越陷越深,雷一刀見到如此情狀急的滿頭大汗:“濮將軍,你加把勁啊,要不,要不......”

雷一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奮力一拽把布條綁作的繩索抽了回來,在腳下尋到了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用那布條綁了上,奮力向濮大錘的方向擲去。

嘿!這小子還真有一套!濮大錘心中大喜,深吸了一口氣奮力一躍終於抓上了那條繩子。

“有了,有了!”雷一刀興奮的跳了起來,忙招呼了起來:“快來人,來人啊,把濮將軍拉上來!”這時鄭大寶、屠長風等人也已趕到,見到此景象紛紛跑過來拽住了繩子。

“一,二!”雷一刀試了試繩子的硬度見並無大礙遂奮力拉了起來。

“一,二三!”

濮大錘在三人奮力的拉扯下正緩慢的向沙河河岸靠近。

雖然如此,他的身子仍自向沙河中陷去,需要不住挪動身子才能避免流沙漫過他的脖頸。

“啊!”濮大錘一聲聲的怒吼著來讓自己保持著欲望,生存下去的欲望!

“堅持住,濮將軍,我們再來一輪!”雷一刀擦了擦額角的汗水,複又發力。

“啊!”

這流沙河還真是奇怪,雷一刀他們用的氣力越大,濮大錘身子向下陷得速度也越快。由於濮大錘身穿明光鎧甲的緣故,這種效果愈發的明顯。

“近了,近了!”雖是如此,畢竟已經將濮大錘向沙河河岸拉的近了不少,成功的希望越來越大。

就在此時,忽然傳來秫秫的羽箭破空聲,緊接著數百支羽箭一齊射向了沙河,射向了濮大錘!

轟!

雷一刀腦子猛地一炸,目瞪口呆的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自己太傻了,叛軍既然有心把濮將軍引入流沙河就一定留有後手,現在看來,他們是要自己親眼看到濮將軍被亂箭射死!

“呃!”濮大錘隻覺數支利矢射到了他的身上,由於身著明光鎧的緣故,大部分的羽箭並沒有射穿甲衣,但卻有一些沿著拚甲的縫隙咬入了皮肉。

“嘶!”初經曆的疼痛迅速擴散到了全身,濮大錘感受到一種從未經曆過的痛苦。這是一種猶如蛇蠍咬入軀體的灼熱痛感,一旬一旬的推入全身的脈絡!

“將軍,你堅持住,堅持住!我再想辦法!”

雷一刀急的滿地打轉,身中數箭,此時的濮大錘絕對沒有氣力抓緊繩子,況且,即便即便把他拉上來......

雷一刀已經不敢去想,眼眶中溢滿的淚水一時決堤傾斜而出。

為什麽會是這樣?為什麽事情發展成了這樣?濮將軍如此英勇的一個將領,竟然栽在這樣一個陰溝裏,為什麽老天這般的不公?

“別想了,放棄吧!”濮大錘此時倒反而有些釋然,搖了搖頭苦笑道。“咳咳,你回去跟,跟都督說,就說大錘不能再給他擎旗了,不能......不能再給他奉刀擋箭了。這都是我自找的,哈哈,自找的......”

流沙已經漫過了濮大錘的下頜,他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陷去。

“將軍,將軍不要放棄啊!”

“沒用的,這都是我的命,哈哈。我濮大錘是個不信命的人,跟老天爺鬥了一輩子,哈哈,卻發現人就是逃不過命啊!人的命,天注定......”濮大錘的氣息越來越弱,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楚的感受到死亡的臨近。

原來,原來人臨死前就是這個樣子啊,哈哈,想不到他濮大錘沒有戰死在沙場上竟然會這麽窩囊的死去。

不,不!

濮大錘猛然的從肩頭拔出一支破甲箭,衝數步之外的雷一刀吼道:“告訴都督,我大錘別的牽掛沒有,就是放不下屋裏的老婆孩子,求他看在我替他鞍前馬後多年的份上,幫我好好照顧他們。如此,如此,大錘別無牽掛,別無牽掛!哈哈,哈哈!”

“噗!”濮大錘猛然將破甲箭向自己的脖頸刺去,羽箭入肉的那一刻他身子猛地一挺挺直了呼吸。

他濮大錘是昂著頭戰死的,哈哈,他濮大錘是昂著頭戰死的。

“將軍!”

“將軍!”

“啊!啊!”

雷一刀發出一聲聲歇斯底裏的怒吼卻是絲毫的無濟於事,大錘將軍死了,大錘將軍竟然死了!

不,不!賊老天,你為什麽這般的不開眼,啊,啊!

“濮將軍,你不能死,你不是說平定了叛亂就帶我們回長安的嗎?你不能死啊,啊,啊,賊老天啊!”

一襲寒風拂過,將流沙河中的所有痕跡抹平。除了那一支箭和那一灘血什麽都沒發生過,什麽都沒發生過。

......

......

晨光不再熹微時,李括默默的站在流沙河畔,默默的望著河麵。

流沙河麵是那麽直,那麽平,素灰的沙麵圓潤光滑,不落一絲塵垢。

這裏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真的沒發生過嗎?

距離自己十數步外的那一灘鮮紅色的流沙便是明證!

他的身後是一幹銅武營的老兵,這些和自己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和大錘都是過命的交情,該讓他們來送大錘一程。

“大錘,我對不住你......”竇青跪倒在地,望著茫茫沙麵痛哭道:“我以前總拿你打趣,在軍中也常給你抬杠,弄得你下不來台。我,我......兄弟在這裏給你賠不是了!”

“濮大哥,你怎麽,怎麽......”鮮於瑜成哽咽著望著那無垠的沙麵,搖頭道:“你放心,弟兄們把話給你撂在這,我們一定會替你報仇,那幫天殺的胡狗,我一定會拿他們的人頭來祭奠你!”

“大錘兄弟,我跟你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看的出來你是個為人低調憨厚的弟兄,你放心,以後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隻要有我李晟一口飯吃,就絕不會餓到他們!”

李晟悵然長歎了聲,兀自低語道。

李括從腰間解下酒囊,沿著河岸倒了下去。

“大錘,你都聽到了嗎?弟兄們都來看你了,你在那邊好好的不要瞎擔心,這邊有我和其他弟兄們,一定不會讓嫂子和侄兒吃虧!”

李括緊緊攥起了拳頭道:“你放心,這份仇我李括記下了,咱銅武營的弟兄記下了。別管他阿史那拔邪躲到天涯還是地角,我都會把他的狗頭剁下來給你作祭!”

說完,李括奮力一揮將手中的酒囊向流沙河正中擲了出去。

酒囊打了幾個旋飛轉而出,恰恰落在一攤血暈的沙峰處,不多時的工夫便深陷不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

隔著茫茫沙河,一眾銅武將士唱起了那首已不知道唱過多少遍的大唐軍歌,歌聲慷慨悲泣,穿過了陰陽,飄至那遙遠的異域。

“嘿嘿,都督,俺大錘一杯酒一個兄弟!”

濮大錘那憨厚的笑容仿佛又出現在自己麵前。

李括眼眶一濕,喃喃道:“大錘,我們下輩子還做兄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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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早就設計了這樣的情節,不過真到寫的時候還是各種不舍啊。別pia我,我不是後媽也不是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