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廟

62章 心難安

喝酒,總是會誤事兒的。

那天我一直睡到上午十一點的時候,才從睡夢中驚醒,忘了自己做了什麽夢了,反正他娘的不是什麽好夢。醒來一看時間都十一點多了,我趕緊的起床,臉都沒洗就跑了出去,得找胡老四要符啊!

到了胡老四家裏之後,我四下裏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番,又竄到地窖跟前兒,衝裏麵喊了幾聲,竟然還真就聽到了老太歲答應的聲音,有些不耐煩,有些疲累的語氣。

本來我還尋思著跟老太歲嘮叨兩句呢,胡老四從屋裏出來喊道:“是銀樂啊,啥事兒?”

“哦,管你要幾張符兒,昨晚上喝多了,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都……”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恨不得給自己倆耳刮子,老太歲就在腳底下幾米深處呢,我差點當著老太歲的麵兒把話說出來,這不是胡鬧麽?

胡老四眨巴了兩下昏花的老眼,拉扯著我就往街上走,一邊兒大聲的笑著說道:“傻小子,昨晚上喝你的喜酒還沒喝夠呢,聽說你們昨晚喝多了,一幫人在河堤上大呼小叫的,以後可別這樣了,村裏好多人背後都指指點點的,不好。”

說著話,倆人溜達到街上,又順著東渠邊兒往南走出一段,走到東渠橋頭上,胡老四才警惕的小聲說道:“出啥事兒了?”

“壞菜了,昨晚上喝多了,把咱倆收拾老太歲的事兒給說漏了。”我有些內疚的訕笑著說道。

“啊?”胡老四大吃一驚,忿忿的說道:“你怎麽,怎麽能把這事兒說出去啊?”

我低下頭,腳尖兒踢著地,嘿嘿笑著說道:“喝多了嘛!”

“你這個孩子,你……”胡老四徹底氣急敗壞了,瞅著四下裏的行人都好奇的往這邊兒看著呢,胡老四趕緊收斂了一下表情,拉著我往東一邊兒走著一邊兒低聲說道:“你準備怎麽辦啊?”

“這不,找您來借幾張符紙,疊把疊把,給兄弟們揣懷裏頭,應該安全吧?”我滿臉歉意,很誠懇的央求道。

胡老四低頭考慮了一下,說道:“符紙好說,問題是……最近手頭兒有點兒緊,買黃紙和朱砂的錢都沒有了,你看是不是……你們幾個……啊?是吧?”胡老四滿是老繭和皺紋的右手伸出來,大拇指和食指搓動著,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

我一怔,奶奶的,本性難移啊,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還想著賺錢呢,這個老不死的家夥!

“那,身上現在就這些了。”我渾身是上下摸了一遍,掏出四塊七毛錢,遞給了胡老四。

胡老四伸了伸手想接過去,突然又縮了回去,把一張老臉擠得跟一朵花兒似的,說道:“少點兒,少點兒……”

“那算了,愛給不給吧。”我也把手縮了回來,作勢欲揣回口袋中。

胡老四趕緊伸手把錢扯了過去,快速的塞回到自己兜裏,說道:“算了算了,也不賺你錢了,夠個本錢就行……”

“符紙呢?”我見胡老四錢揣到兜裏了,卻遲遲不肯拿出符紙了,立刻伸手索要。

“身上沒帶……回頭,吃了午飯,我給你送過去。”

我說:“胡爺爺,我服您了!”

“嗯?怎麽了?”

“村裏現在情勢不穩,您怎麽還有一門兒的心思來賺錢啊?”

“是路難行錢做馬,愁城欲破酒為軍。”胡老四說出一句詞兒來,無奈的歎口氣,很是沉痛的說道:“我沒多少積蓄,總得給自己以後做準備啊!唉。”

“哎喲,老爺子您這話說的,您身板兒硬朗著呢……”我心裏一酸,暗暗的責備自己太小人了,胡老四這麽大歲數的人了,又孤身一人,多可憐啊,不就是賺了咱們點兒錢麽?難道不應該麽?

“嗯嗯,我知道,可身板兒再硬朗,出去了也得有個窩住不是麽?沒錢可不行。”

“您要出去?”

“以防萬一。”

“萬一啥?”

胡老四扭頭四顧一遍,小心翼翼的說道:“萬一……治不住老太歲,邪兒難除,不得搬家麽?”

“我操!”我怒罵一聲,吼道:“你怎麽這麽不害臊啊?你可是陰陽仙兒,大家夥現在都指望著你呢!”

“噓……”胡老四豎起了食指,四下裏看了看,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看我們倆這一老一少幹嘛呢在這兒。胡老四拉著我的手就往回走,一邊兒走一邊兒說道:“咱們誰心裏都沒譜兒,就算是我要去找尋高人來幫忙,也得花銷路費不是?所以……提前做準備,沒什麽錯兒吧?”

我沒有再說話,隻是甩開了胡老四的手,和他前後腳跟著往村裏走去。

心裏實在是憋悶,胡老四的態度轉變可真夠快的,昨天還信誓旦旦,信心十足,今天就又拋出了這麽一段毫無信心的話,我能不著急麽?

走到胡老四家門口的時候,我說道:“昨晚上我們幾個在河堤上遠遠的看咱們村兒,被邪氣團團籠罩,可是你的家裏卻黃光四射,應該是你施法護著宅院,還有劉賓家也是紅芒閃爍,應該是黑貓護著宅院吧?”

“嗯。”胡老四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怎麽了?”

“您不是說,要施法布陣,暫時壓製邪氣兒麽?”我梗著脖子歪著腦袋說道:“原來你這施法布陣,壓製邪氣兒,就是護著自己啊?”

胡老四愣了一下,怒氣衝衝的說道:“你這是什麽話?我怎麽就護著我自己了?這些天哪天不是忙裏忙外的在村裏村外的跑著忙活?我一大把年紀了,容易麽……”

“那為什麽村裏隻有你家裏被黃光護佑著?”

“哦,那是因為老太歲在家裏頭呢,不然的話,我在村裏村外布下那麽多陣,埋了那麽多符,都該冒光了,邪氣兒也沒那麽厲害了,我現在做的一切,隻是能夠在白天的時候,讓村裏吸收到更多的陽氣,盡量的抵消著夜晚邪氣的熏染……”

我想了想,苦笑著問道:“真沒多大把握麽?”

“就看老太歲了……”胡老四歎了口氣,一點兒都不在意院裏的老太歲能否聽得到,或者,是故意讓老太歲聽到吧?

我忽然想到,或許是胡老四心裏猶豫著,萬一到時候老太歲真的舍不得自爆靈魄,胡老四不一定就敢對老太歲下手,也許,是不舍得對這樣一個老夥伴老戰友下手吧?

……

那天吃完午飯,胡老四把符紙疊好,給我送了過去。

我接過後,沒有和胡老四廢話,趕緊的走出去找兄弟們了。胡老四並沒有走,他又一次鑽到了爺爺那屋裏,和我爺爺長談了許多。

給兄弟們送上符紙,我困的不行,回家睡覺,一直到天黑吃晚飯的時候,被老娘喊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爺爺告訴我,什麽都不用擔心,一切平安。

原來,胡老四把一切事兒,都跟我爺爺說過了,而且還和我爺爺一起商討了對付村中邪氣兒的法子。這讓我很是納悶兒,我的爺爺年齡和胡老四差不多,可是卻並沒有胡老四那樣的道法,跟我爺爺商量,搞同盟?說句不大好聽的話,圖我爺爺啥呢?

不過看爺爺那沉穩的表情,倒是讓我的心裏稍稍有些踏實的感覺了,難不成?爺爺還真有點兒深藏不露的絕招麽?

其實不光是我,爹和娘也在一旁滿臉疑惑。

爺爺笑著告訴我們,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當年村中邪物四起,鬧得村裏沸沸揚揚不得安穩,老太歲和胡老四二人還不是照樣犁庭掃穴,將邪物一一驅逐或者殺死麽?

我說那不是很正常麽?這有什麽奇怪的,好像和這件事兒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爺爺很是平靜的告訴我,其實,當年村中那麽多精怪邪物,哪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胡老四和老太歲的本事如果大到能夠幹掉那麽多邪物,那這點兒邪氣兒,他們倆還解決不了麽?

我更糊塗了。

“放寬心,啊!明兒個帶著你媳婦兒,去邯鄲好好玩玩兒,多買幾件兒衣服,快過年了!”爺爺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便走了出去,回屋歇著了。

那天晚上,我依然如同平日般出去和兄弟們玩耍,不過卻沒有心情長時間待在外麵,十點來鍾的時候,我就獨自回了家。

躺在床上反反複複,思來想去,爺爺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臘月初八,早晨,當外麵的雞啼聲將我從睡夢中喊醒的時候,我忽然腦袋裏靈光一閃,心情大好,奶奶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胡老四啊胡老四,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你就裝吧,每天吹牛皮吧啊!

在這裏,我也不藏著掖著搞啥懸念了,直接說白了吧。

當時我醒來的時候,忽然就想明白了幾件事兒,爺爺既然提到了當年村中邪物四起,而老太歲和胡老四有本事全部幹掉那些強悍的邪物,那就應該可以解決掉白狐子精自爆妖魄後產生的邪氣兒。

既然老太歲和胡老四現在發愁,解決不掉邪氣兒,那意思是不是就是說:當年,村中那麽多的邪物,並非僅僅是胡老四和老太歲倆人聯手幹掉的?

也就是說,當年幹掉村中邪物的,另有其人?

我爺爺?

不會吧?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算是哪門子猜測啊?不過好歹,咱心情好多了,既然知道村中邪氣兒,總會除掉的,自然心裏就沒那麽大壓力和愁苦了。

還有,胡老四明明很有把握的,卻突然又變得沒了把握,有些猶豫不決,那應該是還有些事兒沒有確定下來,所以他才來找我爺爺商量了許久……

我爺爺知道些什麽呢?

還有,爺爺和胡老四商量了之後,估摸著心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隻不過為了穩定我的心,所以才會那麽肯定的說沒問題,一切平安。

雖然僅僅是自己的猜測而已,不過我的心情已經大好了,於是乎起床,出去順著河堤跑了一圈兒,回來,吃飯!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今兒個是我和雅文上邯鄲的日子。

記得那一天,我精神抖擻,兜裏揣著二百塊錢,騎著自行車,找到柳雅文,載著她到公路邊兒上,存車,坐上公交車,奔向邯鄲……

我們去了叢台公園,去了烈士陵園,去了趙都商場……

一天玩兒下來,開開心心,我更是給柳雅文買了一身衣服,比俺們村任何人穿的那衣服都漂亮,還給柳雅文扯了五米多的布料,讓她回家做新衣裳穿,給老丈人和丈母娘,也買了些水果,兩隻雞……連玩兒帶買東西,一天下來,二百塊錢所剩無幾。

奶奶的,咱可從來沒這麽花過錢啊!真的是開天辟地第一回,如此的大手大腳。

就連本來就是要負責消費掉我口袋中錢財的柳雅文,也有些吃驚與我倆的花銷,以及我的大方,花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花的她都高興的差的兒抱著我親嘴兒了。

我對她說:“沒事兒,你男人現在是有錢人!咱們村兒裏能排到前五位的有錢人!”

事實,不正是如此麽?

柳雅文說:“我不貪你的錢,隻希望你能對我好,一輩子對我好。”

我說:“我當然一輩子對你好,不過有個條件,你也得對我好,到時候給我生幾個兒子,長的都五大三粗,腦袋靈光……”

“去你的!”柳雅文羞羞的笑了,在公交車上,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聽說,咱們村兒裏又出邪事兒了,都是你們幾個人惹得禍?”

“嗯?你怎麽知道的?”我一愣,奶奶的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這都誰他娘的那麽大嘴巴子給說漏出去的?呃……好像我的嘴巴也很大,不嚴實。

“是真的呀?銀樂,你以後能不能別再惹事兒了?”柳雅文可憐兮兮的看著我,眼裏都噙著淚珠兒了,“我擔心你出事兒,咱倆都定親了……”

“怕守寡?”我嘿嘿笑著說道。

“去你的!”柳雅文低頭,臉紅紅的。

我大喜大樂,忍不住低頭在她臉上咄了一口,繡的柳雅文發出低微的驚叫聲。

於是公交車上的大爺大媽、爺們兒娘們兒都開始紛紛投來鄙夷和厭惡的目光,七嘴八舌的低聲譴責起來我和柳雅文的作風……

在那個年代裏,人們的思想,還是很保守很封建的,不像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親嘴兒摟抱,有的竟然還敢在公園裏的草坪上那啥那啥。

便是囂張如我這般,在這種情況下,也很是尷尬且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色心大發。

柳雅文更是羞得臉都不敢抬起來了。

我們倆在車廂中,遭受著流言蜚語的荼毒,一直撐到路口下了車。

然後我又遭受了柳雅文的一番拳打腳踢。

打的我真舒服!腦子裏美滋滋,心裏甜滋滋的……

當時我就想,以後一定要多和柳雅文在一起,不和那幫家夥們整天在一塊兒瞎胡鬧了,有什麽意思啊?一幫大老爺們兒的擠在一塊兒,幹啥?拚刺刀麽?沒勁不是?還是異性相吸啊!咱是有媳婦兒的人了。

就算是讓兄弟們說我重色輕友,那又如何?感覺好啊!

咱現在可是能夠光明正大的去柳雅文家裏,找媳婦兒聊天嘮嗑,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兒,多舒坦啊……飽漢子哪兒管得上餓漢子饑啊?

本來,我以為今年剩下的冬日,乃至過年後天氣轉暖之前,我都會過的很溫馨很愉快。

邪氣兒暫時爆發不了,而且肯定有把握去對付了,咱不用發愁,安心的享受著熱戀的感覺,不是很好麽?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臘月的冬天,和過完年的正月,卻比以往,比任何時候,比起來以後,都要寒冷的徹底,即便是那每個人心頭的怒火,爆發出來之後,都成了寒徹刺骨的冰寒之火……

村中不寧啊!

《村廟》卷二冬日寒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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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第二卷寫完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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