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廟》最後一章了!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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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是的,我很清晰的記得那一天。
從二牛叔的怒吼聲震散了天空中的陰雲之後,大雨停了,電不閃雷不鳴了,晴空萬裏啊!夕陽懸掛在西麵那隱隱的太行山脈上空,散發著餘威。
司機把拖拉機的油門兒轟到了最大,突突突的冒著黑煙衝入村裏,開到前大街上正待要左轉往碼頭鎮上開的時候,原本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的二叔突然坐了起來,大喊一聲:“停車,我得回家!”
拖拉機嘎吱嘎吱發出幾聲刹車的聲音,由於刹車太急,拖拉機熄火了。
我們幾個還在愣神兒呢,二叔翻身從拖拉機上跳了下去,邁著大步往村北家裏走去。
陳鎖柱第一個反應過來,急忙跳下車追了過去。我們也都回過神兒來,趕緊跳車,急忙追上二叔,要把他拉回來,必須讓他去接受檢查去。
然而我們幾個人根本拉不住二叔,他像是壓根兒沒有任何事兒似的,他說必須趕緊回去,時間不多了。
我們當時誰都不知道,他所說的時間不多了,是什麽意思。我們隻是疑惑的跟在他後麵,跟著他一起往家裏走去。快到家的時候,二叔讓我去把爺爺叫過去,到他家裏,說總得道個別了。
直到這個時候,跟隨著的二叔的我還有我爹,還有陳鎖柱等人,才突然間醒悟過來,二叔這是回光返照,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行了,要跟家裏人道別了……這讓人一時間根本難以接受,怎麽可能呢?即便是累著了,傷著了,也不至於把他累死啊!在我的心目中,二叔永遠都是那位最強悍的人物,他隻要往那裏一站,那就是一座山,一道嶺……
“趕緊回去,把你爺爺叫來啊!”我爹大吼著踹了我一腳,我這才醒悟過來,抹了把淚兒往家裏跑去。
我叫上爺爺,爺孫倆匆忙到了二叔家的時候,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人。
常誌書、村長、治保主任,還有一些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常誌書見我們來了,趕緊的催促道:“快進屋,二牛等著見你們呢,唉。”
我和爺爺從常誌書還有院子裏眾人的眼神裏看得出來,事情很嚴重了。
如您所想,當我們邁步進入堂屋,走到裏屋的時候,就看到了躺倒在床上的二叔,他的臉色不是蒼白色,而是紅色,紅的有些嚇人,泛著一種詭異的光芒。
嬸子坐在床邊兒上一個勁兒的抹淚兒,可是卻不敢哭出聲來。我想,是我二叔不讓她哭出聲來吧?
爹和陳鎖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見我爺爺進來,倆人急忙讓座,然而我爺爺卻沒有落座,直接走到床頭,坐在二叔的腿邊,輕聲的喚著二叔:“二牛啊,身子骨不舒坦麽?心裏別擔心,咱老趙家人,有祖上保佑著呢。”
“爹,我啥都明白了,唉……該走了。”二叔歎了口氣,眨了下眼睛,我們發現,他的眼瞼竟然泛著金芒。二叔淡淡的說道:“爹,我就等著您老來了,再看看您老,我真的要走了……”
“二牛!”爺爺和爹還有陳鎖柱幾乎同時叫了起來,不讓我二叔說這種話。
我也急忙低聲喊著二叔,我知道自己的眼裏,已經填滿了淚水,視線有些模糊不清。
二叔抬手搖了搖,歎氣說道:“本來我也不太明白,隻是在南河堤上,那圈牲口的頭套和韁繩背在身上之後,突然間我就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許許多多,嗬嗬,前世今生……趙二牛,該走了。爹,大哥,鎖柱子,銀樂,嗬嗬,香雲,哦,現在該叫孩子他娘了,你們啊,都別生氣,我這一走,不是死了,算得上是件好事兒吧,我本來是天上的星宿,無奈下入凡間,今天,是該走的時候了啊!”
這句話一說完,滿屋震驚,所有人都瞠目結舌,什麽天上星宿?什麽叫下入凡間啊?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圈牲口的頭套和韁繩,套在自己的身上啊,唉……”胡老四的生意從裏屋門口傳來,他掀開門簾走進來,很稀罕的是,他換上了那一身的道袍,手中握著桃木劍,八卦布袋掛在腰間,進屋後直視著我二叔,淡淡的說道:“金牛星啊金牛星,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以前誰都看不透你,原來你竟然是星宿下凡。”
我們更加的震驚,看看胡老四,再看看我二叔。
二叔淡淡的一笑,說道:“胡老四,就你那點兒微末的道行,怎麽能識真仙呢?倒也不怪你,我也是直到今天,才了悟自己是誰。”
胡老四尷尬的說道:“那是那是,我來隻是想問問您,那,那西山黑龍洞的蛟,是死是活啊?”
“放心吧,我走後,也要將它帶走了。”二叔淡淡的說了一句。
屋子裏的人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正在想著要說些什麽呢,二叔卻突然雙眼猛睜,急促的說道:“大家別難過,我這不是死,而是走,我該走了,該走了……”
說著話,還不容我們反應過來,二叔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二牛!”
“二叔!”
屋子裏的人全都喊了起來。
嬸子突然大聲的哭了起來,哭聲撕心裂肺,直達蒼穹!
院外麵的村民全都靜了下來,這時候,天色突然暗了,也不知是夕陽的光線照在了院落裏,還是這天突然變了顏色,總是滿院都是通紅色的光芒,是的,較之於白亮的光線,這樣暗淡了許多。可是這時候滿院的紅光,卻讓人沒來由的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莊嚴肅穆。
院子裏,屋子裏,全都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的聲音。
天空中忽然傳來滾滾的悶雷聲,便如同天空中有人敲響了大鼓,不停的敲著,響著……
……
村裏的老年人都說,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隆重的葬禮。
墓穴是由胡老四親自指定的,就在南河堤水泵站旁邊,然而墓穴並沒有立碑,也沒有起墳塋。
這是胡老四和所有村民們一致決定的,不容我們家裏的人同意與否。他們要在墓穴上方,建立金牛廟,讓村民世世代代供奉膜拜,讓金牛星永保村中安寧。
這種事兒,我們家裏的人能不同意麽?是的,我們同意了。
下葬的日期,選在了二叔走之後的第四天。
二叔下葬的時候,村子裏所有人都自發的從家裏出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是那幾個月的嬰兒,也被父母抱著從家裏出來,要送一送我的二叔。
下葬的那一天,從早上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一直就沒有停下。
中午一過十二點,鞭炮聲響起,村裏的大老爺們二十四人架起棺材,抬著往村南走,每隔二十米一停,然後鞭炮聲齊鳴,然後再更換二十四人,抬起棺材走二十米,再聽,鞭炮聲響過,再換人……
二叔的棺材,是村裏集資買的,村民們不讓我們家裏人出錢買棺材,連辦喪事的錢,都不讓我們家裏人出,村民們說:趙二牛,是你們趙家的二牛,可金牛星,是咱們全村的救命恩人。
從村北一直到村南滏陽河畔的河堤上,村眾人一步步跟著,走著,一直將二叔送到了河堤上。
下葬時,河堤上擠滿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棺材入土,常誌書帶頭第一個往墓坑中鏟土,然後村裏的老爺們兒輪替著往坑裏填土,一鍬接著一鍬,每個村裏的老爺們兒,都有份兒。
嬸子在哭著,我娘、陳金娘還有村裏的婦女們,挨個兒的在旁邊勸慰著。
從開始鏟第一鍬土,鞭炮聲響起,一直到最後墓穴初成,鞭炮聲才停歇下來。
河堤上到處都有人在燒紙燒酒燒煙……許多人都哭了,但是聲音都不大,人們懷著無限的敬畏之情,敬畏著趙二牛這個人,敬畏著趙二牛,這位天上的金牛星。
直到此時,村裏人才都想起來趙二牛在世時的好,是的,都知道他脾氣暴躁,生性凶悍,可誰不曉得他處事為人豪爽仗義,樂於助人呢?
六零年的時候,村裏的年輕人除外討飯,受人欺負,哪一次不是人家趙二牛挺身而出,大打出手,讓村民在外不受欺負?
六三年發大水的時候,鄰村和鄉裏克扣了國家撥發下來的救濟糧,是趙二牛帶著一幫年輕人找到鄉裏,找到鄰村的大隊部,以強悍的姿態逼著鄉裏和鄰村的幹部,,把克扣掉我們村的救濟糧還給我了我們村。
*時期,村村搞批鬥,處處禍害人,我們村除了幾個確實為非作歹的人遭到了批鬥,甚少有人被害,就連胡老四這樣一個*的典型人物,也沒有遭受多大迫害……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人家趙二牛是當年的紅衛兵頭目,後來又是村裏的典型先進人物麽?
*後期,村莊與村莊之間因為耕地糾紛,也是趙二牛挺身而出,拎著鐵鍬帶著一幫爺們兒站在田埂上,讓外村的人不敢多侵占我們村一分的土地。
村民在邯鄲打工沒有要回來工資錢,是趙二牛帶著人衝到那包工頭的家裏,將包工頭狠狠的揍了一頓,硬生生將工錢奪了回來……
……
許許多多的事情,到如今,人們才想起來。
是的,人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下葬的前一天,村裏人就已經買來了新磚新瓦,新木梁新椽子,為什麽?要建廟啊!
以前村裏建廟修廟,用的東西都是舊的,而這次建廟,人們自發的集資,買的所有東西,都是新的。
下葬後的第三日,天氣放晴兩天了,土地基本也幹的差不多了,村民們就開始打根基,蓋廟。
僅僅兩天時間,廟蓋起來了,就等著廟牆幹透了之後,裝修,安裝門窗。
金牛廟的建築規模,比以往的廟宇要大的多,這次建的是一大間,東西長八米,南北寬五米,紅磚青瓦,門窗口都開的寬敞亮堂。廟宇坐南朝北,背靠滏陽河,北麵雙河村,廟內的地麵全部鋪上了青磚,牆縫全部用水泥添滿,刮的是平平整整幹幹淨淨。
而且在金牛廟的旁邊,還建起了一座稍微小點兒的側廟,是太歲廟。村裏人和胡老四商量建廟的事兒時,胡老四提出來要建太歲廟,並且給大家講述了太歲的往事,村民們立刻答應下來。太歲廟,得建!
為了讓廟宇牆體早些幹透了,人們在廟內生著了煤爐,一間廟內生三四個煤爐,就是要讓牆體快些幹透。
幾日後,廟宇開始裝修。村裏在峰峰山腳下讓人給雕刻的那尊金牛像,也運送來了。
金牛像通體用一塊兒巨石雕刻而成,是一頭昂首攀登的公牛,兩隻犄角微微彎曲,角尖衝天,像高兩米,底座有半米高,像寬一米,底座寬一米五,長三米。公牛通體漆成了紫金色,發黑發紅,牛體健碩強壯,工藝精湛,正尊牛雕刻的活靈活現。
金牛像放在了廟門前兩米處的東側,處於金牛廟和太歲廟的中間。原本村裏是要在這裏弄一個更寬敞的地方的,隻是河堤處麵積本身不大,若不是旁邊有水泵站,這裏也不會有太大的地方,即便如此,為了建這兩座廟,尤其是金牛廟,村裏人還專門填開了一塊兒地方呢。
廟宇開光那一天,村裏人又全部聚到了南河堤上,要供奉紀念趙二牛,還有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老太歲。
村裏的那幾位老太太們,再一次充當了領頭人,她們對於敬拜廟宇的各種禮節,太熟悉不過了。嗯,她們為了得取民心,不失民心,放棄了村中任何一座廟宇的重建,並且向村民們承諾,從今以後,再不敬拜任何廟宇任何神靈,隻供奉守護金牛廟和太歲廟。
廟內,神台上是一尊石像,雕刻的是一個中年人,一身古時的那種青衫,身高體闊,濃眉大眼,手按在腰間掛著的寶劍上,威風凜凜,劍鞘上雕刻三個字:趙二牛。
供桌長兩米寬一米半,青石雕刻而成,桌腿上雕刻有飛龍的圖案,而供桌中央,卻雕刻著一頭公牛的圖案。
香爐沒有擺放在廟內,而是在廟外正對著廟門的兩米處,開口直徑一米,高七十公分,三足鼎立,足高十四公分。
一應擺設簡易齊全,卻不失莊嚴肅穆。
廟門漆成了朱紅色,廟門兩側用水泥塗抹,上紅漆油黑字,寫成一副對聯:上天普照黎民,下地護佑百姓。橫批:救世安民。
正對著廟門前六米開外,緊挨著河堤栽種五棵柳樹,意為五行皆滿。
胡老四主持請神歸位的儀式,鞭炮聲中,胡老四擺神台,做法式,請神靈……
而我們這幫人,則遠遠的站在東渠邊兒上,看著村民們忙碌這些。陳金這一天,也強烈要求著跟我們一起來,這些日子以來,陳金的身體恢複的不錯,現在已經能自己出來溜達著走路了,雖然,不能長走不能跑。
陳金說,他一定要在村民們都散了之後,親自去太歲廟中,好好的給老太歲燒點兒紙,磕上幾個頭,他覺得對不起老太歲,用老太歲的命,換了他的命,他一直覺得內疚,愧疚……
……
那以後,村裏每逢過年過節,還有二牛叔走的那一天,村民們都會自發的步行老遠的路,到南河堤金牛廟供奉紀念金牛星,再膜拜一番老太歲。
這種習慣,漸漸的流傳下來。
一九九三的年夏末秋初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刮來一陣破除四舊破除迷信的風,各個村莊的小學中學的學生們在老師的帶領下,開始拆除廟宇,破除迷信……據說方圓百裏之內,除了受國家保護的文物古跡廟宇之外,其它的小型村廟,全部被學生們鏟除一空,甚至有的田地裏沒了後人的墳頭,都被鏟平了。
我們村小學的那幫老師們自然也閑不住,和校長一商量,雙河村村裏沒有廟宇,唯獨村南河堤上有兩座大廟,帶領學生們拆了去!於是一幫老師帶領學生們浩浩蕩蕩的出發,去南河堤滏陽河邊拆金牛廟和太歲廟。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學生們年紀都小不懂事兒,那些老師和校長,都不是我們村兒的,都是後來調到這裏的,八十年代後期有兩年興起了本村教師外村教學,不能在本村任教的事兒,所有本村的教師們都去了外村執教。
當學生和校長老師幾百人熱熱鬧鬧氣勢洶洶的來到南河堤上的時候,學生們都不動彈了,原本吵吵鬧鬧的聲音全都沒了,老師和校長也都怔住了。
金牛廟的廟門口那處空地上,幾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席地而坐,圍成一圈兒,中間擺放著一些酒菜,他們一邊兒喝酒,一邊兒侃侃而談,歡聲笑語不絕。
令他們感到害怕的是,那挨著河堤的五棵水桶粗細的柳樹樹幹上麵,砍著幾把寒光閃閃的菜刀,讓人望而生畏。
其實若隻是那幫孩子們,看到我們幾個在這兒,就會明白這廟不能拆,不能動,尤其是我們這幾個大人,不能招惹。從小到大在村子裏,他們耳熏目染的也明白村民對於這裏的兩座廟宇,尤其是這座金牛廟的感情和恭敬。
然而那幾位老師和校長,他們不明白,不曉得,竟然還走上前要與我們理論,說些什麽破除迷信,相信科學,為了教育好祖國的花朵們,讓他們從小都豎立起學知識信科學不迷信的思想,就得讓他們親自動手,拆除廟宇破除迷信,除去千百年來農村的迷信信仰,解放孩子們的思想,讓他們不再受舊社會迷信思想的荼毒……等等等等。
大道理講了一大堆,我們幾個人壓根兒就沒聽進去。
最後實在聽的不耐煩了,我和陳金倆人同時扭頭,伸手一指那砍在大柳樹上的菜刀,說道:“破除迷信我們不管,拆金牛廟的話,嗯,問問那幾把菜刀去,要是覺得那菜刀砍在你們腦袋上不疼,也沒傷,你們就趕過來拆吧。”
老師們愣住了,這算什麽?威脅麽?他們有點兒害怕了,實在是不明白不就是拆一座廟麽,這幾個中年人怎麽都這樣啊?
我們幾個瞪視了一眼那群孩子,於是我們幾個各自家的孩子,都灰溜溜的鑽出人群往村裏跑去。
通往村子的大路上,許多村民騎著自行車趕來了,來到這兒之後看到我們幾個在呢,他們就樂嗬嗬的打了招呼,然後橫眉瞪眼的揪著自家孩子的耳朵給拖了回去,那些孩子們回到家,自然免不了一頓臭罵或者一頓打。
幾個好心的村民們上前低聲警告了幾位老師和校長,把金牛廟的事情簡單的告訴了他們,幾位老師和校長就趕緊順坡下驢,灰溜溜的走了。
後來那位校長和老師仔細打聽了有關金牛廟和我們這幫人的事兒之後,還專門兒找到我們村的幹部和我們幾個人好好坐了一次,吃了頓飯喝了頓酒,他們才安下心來,不然整天在學校裏心頭都發抖發顫。
那天我們哥兒幾個又喝多了酒,當我醉醺醺的回到家裏的時候,柳雅文說今天咱家那衣櫃裏一直有響動,她打開幾次查看沒發現什麽不對的,心裏還有些害怕呢。
我笑嗬嗬的說她膽小,有可能還是老鼠在作怪呢。
說著話,我走到衣櫃前,將衣櫃打開,一個黃布包裹著的東西放在幾層衣服上麵,以前從來沒見過有這麽個東西啊。我好奇的拿出來,將包裹打開之後,我愣住了。
黃布包著一本泛著陳舊的青黃色的線裝書籍,有一厘米多厚,封皮上赫然寫著三個字:異地書。
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怔怔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