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宮門內是一座美輪美奐的仙殿,紫霞吐琿,流麗周天。地麵上蕩漾著一層七彩雲霞,十六根玉柱撐起一片亦真亦幻的天穹,有南天七星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一一幻現。
居中有張龍虎雲床,雲床上端坐一人,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身著九章法服,手捧山海星辰玉笏。此人容貌莊嚴祥和,天門處寬闊如海,兩道壽眉垂肩,耳垂飽滿如珠玉,一派仙家帝王的氣相。在他身後,有南方八天:孔昇天、皇厓天、極風天、孝芒天、翁重天、江由天、阮樂天、曇誓天的勝景次第顯化。
陪侍在這位仙帝兩側的,是十二名金童玉女,有的手持瓔珞華蓋,有的捧著各色法器,人人麵如冠玉,周身寶光繚繞。
數十名的仙官星君分列在座下左右,每人都穿著各色法服,煥彩耀空,祥雲罩體。
居中而坐的這位帝王,唇齒開闔,似乎正在講述著什麽,下麵一眾仙官星君皆垂首聆聽,也無一人回頭去看宮門外的俞和與長鈞子。
可是俞和隻見那帝王嘴唇在動,耳中卻聽不見分毫語聲。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長鈞子歎了一聲,忽然邁步朝這仙宮中走去。
俞和嚇了一跳,從地上彈起,伸手要去拉他衣角,可長鈞子一擺手,隻顧朝那龍虎雲床邁步而行。
眼見長鈞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那帝王麵前一丈不到站定,但那宮中的數十位仙官星君們,竟無一人察覺到他,就連那對麵端坐的帝王,也對長鈞子視如不見。
俞和瞪大了眼睛,就見長鈞子細細的端詳了好一會兒,忽然轉身招手,喚俞和過來。俞和躊躇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的邁開步子,輕聲走到長鈞子身邊。
“不過是一重幻境罷了,我們眼中所見,並非是真形。”
俞和茫然轉頭四望,周圍的每一個人形都纖毫畢現,哪裏卻像是幻景?可偏偏這仙宮中,滿滿的站了這許多人,卻沒有半分聲息,顯得很是詭異。
忽然左邊有個白發仙翁,手裏拄著一隻墨綠色的鳩頭桃木杖,顫巍巍的朝俞和走來,身子眼見就要撞到俞和身上。
俞和急忙撤開了半步,可這白發仙翁渾然不見俞和,隻顧慢慢走到仙宮中央,對龍虎雲床上的帝王躬身施禮。接著手捧起一方金絲玉笏,開始叨叨的說些什麽。
俞和與這白發仙翁近在咫尺,可依舊聽不到一絲說話聲。
俞和疑惑的伸出手,小心的用指尖輕輕一觸那白發仙翁。
隻見眼前登時一片光影緒亂,仙宮中所有的人形一齊搖晃起來。仿佛是在倒影著岸邊人物形貌的平湖中,投下了一把石子,眼前美輪美奐的仙宮景象一刹那間全都消失了,隻剩下空蕩蕩的一座大殿,十六根玉柱上,清冷的仙燈發出萬古寂寥的光,照耀著昏黑的穹頂,還有那座空無一人的龍虎雲床。
有一道忽紫忽黃的流光,在大殿的半空中徘徊著,繞著每一根玉柱回旋不休。
“你剛才看見的,便是這裏曾經有過的景象。隻因為那些仙人執念實在太強,所以即使已經離開了此處不知多少時光,依舊有一絲殘念留在此處不散。若著大殿中的氣機經年不被外物所擾,那一絲殘念便會浮現出來,不斷的演化出當年的幻景。”
“這些人現在去了何處?”
長鈞子舉頭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這白玉石塚,直達仙関。“沒有人知道。既然這裏是南天神帝塚,那即說明神仙也會老死。剛才你看到坐在雲床上的,隻怕就是神話中的四禦之一:南極長生大帝,名為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長生大帝統天元聖天尊。這位仙帝號稱壽比南山,最後還不是留下這麽一座神帝塚。長生大帝都會老死,何況是一眾仙官星君?”
長鈞子的話中,藏著一股說不出的寞落。
俞和聽得似懂非懂,修真成仙,難道不是就長生不死了嗎?南極長生大帝,不就是凡俗人家供的那位壽星公,這位神仙竟然死了?
頭頂那道忽紫忽黃的流光徘徊了一陣子,忽然大殿中又有仙光大作,之前那重幻境,再次徐徐演化了出來。隻是這次一眾仙官星君的形貌,都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龍虎雲床上的南極大帝麵容還算分明。那白發仙翁退步回班,竟是從俞和身子中穿過,俞和也沒覺得有一絲異樣。
仿佛是在看一出戲文,俞和與這大殿中勝景,中間隔著無窮盡的時光與距離,他隻能默默的看著,摸不著,也聽不見。
“我們繼續向裏麵走吧,隻要這石塚不滅,這邊的幻景就會不斷的演化,周而複始,亙古不變。”長鈞子低著頭,朝大殿後走去,俞和跟在他的身後。
當俞和走過那龍虎雲床上的長生大帝身邊時,忍不住抬頭看了這位仙帝一眼。刹那間,也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冥冥中自有玄虛,這位仙帝的幻象,竟也轉頭看了俞和一眼,兩人視線交錯,俞和分明覺得這位仙帝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異相,可又說不清到底是何意味。
俞和背後寒氣升起,急忙移開視線,緊緊跟在長鈞子身後。可當他就要轉到大殿後麵時,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隻見那長生大帝依舊端坐在雲床上,目視著一眾仙官星君,再沒半分異狀。
繞過大殿,後麵是一條寬闊的甬道,甬道兩側的牆壁上,都有懸著一排靈燈。
甬道盡頭,又有兩扇巨大的金鱗宮門,依舊是半開著。
“看來之前進到這石塚中的人,也曾走到這裏。”長鈞子揮手又放出了一道暗勁,將宮門推開。俞和剛想邁步走進去,長鈞子卻伸臂把他攔下。
抬眼朝這門內看去,隻見裏麵看起來似乎是一間藏經室,有近百丈的方圓。
牆壁上刻滿了文字圖形,沿著牆邊一圈,擺著上千個白銅經台,每座經台上,都放著一圈半攤開的淺黃色玉簡。經台上有靈燈,垂下一道明光照在經台上。
在這藏經室正中央,有一座高大的玄玉六角經台,那形狀竟與俞和祖竅中的六角經台一模一樣,隻是缺了經台上的七寶。在這六角經台上,攤開了一本厚重的赤金色經書,從書頁中,有數不清的細小雲篆符籙升起,如一群流螢似的,在虛空中飛舞幻滅。
經台之上的空中,離地十多丈高處,還盤旋飛舞著幾十塊巨大的石碑,每塊石碑上,也都全雕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一行字都發出淡淡的仙光。
藏經室的地麵上,零零落落的盤膝坐了七八個道人,他們容貌各異,身上穿著各色衣袍,長鈞子與俞和站在門口,他們竟也一樣渾然未覺,每個人都眉頭緊鎖,雙眼閉緊,似乎在凝神思慮著什麽。
長鈞子回頭對俞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雙目中放出萬道金光,在這藏經室中一掃而過。突然間,他收回了目光,悶哼了一聲,緊接著就閉上了雙目,盤膝坐下,一手撫胸一手按住頂門,直過了一炷香時分,俞和見他臉上忽紅忽青的連續變幻了七次。
俞和不知發生了什麽,可他也不敢動彈,就護在長鈞子身邊,直到長鈞子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睜眼站起身來。
“好厲害!差點就著了道兒。”
“前輩?”
長鈞子手指著藏經室中的那些道人對俞和說:“這些人,就是以前萬年間,闖進這石塚中尋找出路的人,都是我為他們打開的墓門,哪知竟然全都留在這裏。不對,似乎還少了一個人,莫非他尋到了出路?”
長鈞子走進了藏經室,到了其中一人麵前,抬起腳尖在那人身上輕輕一踢。
隻見這道人身子微微的晃了一晃,忽然身上的道袍全化作了灰塵,撲簌簌的飄落了一地。緊接著,從他頭頂發髻開始,整個人的皮膜毛發竟也變成了白灰飄散,隻剩下一具淡金色的骸骨盤坐在地上。
俞和倒抽了口涼氣,眼看著那一具骨骼髒腑也慢慢的變成了塵灰,有顆灰白色的圓珠從落到地麵上,哢嚓的一聲脆響,裂成了幾瓣。
“這些人早就神魂寂散了,一具肉身全靠此處的濃厚元炁還保持著生前的形貌,但若一碰他,就化作塵埃。”
“前輩,這些人為何會在此地坐化?”俞和疑問的放眼環視這座藏經室,最終目光落在中央的那座六角經台上。
驀然間,俞和的眉毛皺了起來,目光仿佛被這座經台牢牢的縛住,再也移不開,眼神中漸漸浮現出迷茫之色。
“不好!”長鈞子大吼了一聲,震得藏經室中氣流飛旋,剩下的那幾首道士屍身同時“砰”的一聲炸碎開來。他飛身衝到俞和身邊,一手用力拍打著俞和的肩頭,另一手去遮蓋俞和的眼睛,口中運起道家鎮魔真言,舌綻春雷的嗬斥道:“閉目!凝神!不要去看這些經文,不要去想經文中的含義,速速打坐!”
可俞和恍然未覺,隻是直挺挺的站著,長鈞子用手蓋住了俞和的眼睛,因而看不見俞和眼中那回旋蕩漾的青玉色光芒。
整個藏經室中,猛然間發出巨大震鳴聲,似乎有無數人的天外同時高聲念誦著莫名的玄奧經文。牆壁邊的那些經台上,白玉書簡一一浮起,空中的石碑顫動不止,碑麵上的每一個字都在閃閃發光,而那中央的六角經台上,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極快的,一頁一頁的,翻動著那本厚重的赤金色經書,無窮盡的雲篆符籙從書頁中飛出,匯成一道金色的明河,朝俞和浩浩蕩蕩的奔湧而來。
長鈞子呆立在俞和的身邊,瞪圓了雙目,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