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兒想想自家也是大半日沒燒火,比來比去,倒真是隻有溫室這裏更適合待客,於是就洗了手幫忙在溫室另一頭的爐子上熬了小米粥。
劉厚生瞧得方傑的目光總是瞟向蒲草那處,還以為他是餓了,就憨笑道,“方公子稍等一會兒,蒲草妹子整治飯菜快,手藝也好。”
方傑仿似被人窺見了心事一般不自在的幹咳兩聲,笑道,“我這好久沒做過活計,今日突然累了些就餓得比往常也早。”說完這話,他就轉而問起劉厚生的腿傷以及李家的酒席。
因為幫忙蒲草打理溫室的關係,劉厚生如今在村人眼中也是個重要人物了。今日去李家喝酒也受到了以往從未有過的厚待。他心裏正是歡喜感慨不已,聽得方傑問起,自然就毫不隱瞞的同他說了起來。
方傑原本不過是為了岔開話頭兒,不想意外聽得蒲草明年就要把這種菜的法子教給村裏人,很是驚異。
要知道,張家如今隻建了一個菜棚子就已是獲利頗豐,若是明年多建上三五個,所獲銀錢怕是連城裏的富戶們都要眼紅不已。
可是她居然要把這樣的財路讓出去,難道是受了村人的逼迫或者她又有別的打算?
他這般想著,目光就忍不住掃向火爐忙碌的身影,微微皺起了眉頭。
蒲草手下烙著餅,偶爾抬頭與他的目光相匯一處,也沒多在意,輕輕笑了一下就低頭鏟起麵餅,繼續刷鍋炒菜。
很快,溫室裏就慢慢盈@滿了飯菜的香氣,小小的木桌上也陸續擺滿了盤碗。那隻褐色的大陶盆裏是熬得又糯又香的小米粥,挨近盆邊兒放著的三隻陶盤裏,一隻盛了滿滿的土豆絲炒肉,因為放了一點兒切碎的紅辣椒,乍一看上去,金黃襯著紅豔,極是誘人垂涎欲滴。
另一隻陶盤裏則是切成細絲的小蔥和香菜段兒,碧綠的顏色,仿似還泛著水光般更顯新鮮。而最後一隻盤子則是平日家中常吃的鹹蘿卜條和雪裏蕻。
地方太小,桌子也不大,座椅更是直接用木墩子和板凳代替了。這樣臨時拚湊的飯桌兒,眾人自然也不好講究什麽尊卑主客,團團圍坐在一處就開飯了。
兩個孩子看著那疊烙餅雖是泛著油光兒,卻不像以前吃過的那般加了雞蛋,於是眨著大眼睛說道,“嫂子,蛋餅裏忘加雞蛋了。”
蒲草伸筷子夾了一張薄餅到碗裏,當著眾人的麵兒手下輕輕一用力,那餅就很容易的一分為二,變得更薄而且極完整。她這才笑著應道,“這不是蛋餅,所以沒加雞蛋。”
說著這話兒的時候,她已是用筷尖兒挑了一些雞蛋醬抹在餅上,然後又夾了土豆絲混上蔥絲、香菜,卷在一起之後先遞過去給了方傑,“嚐嚐味道如何?”
方傑仿似有些意外,手下卻極自然的接了過去,笑道,“那我就不客套了。”
說完,他就低頭咬了一口,仔細咀嚼幾下,那眼裏的光芒就越來越亮,出聲誇讚道,“味道真是不錯,爽口又鮮美。”
兩個孩子聽了這話就急著想要嚐個新鮮,蒲草趕忙卷了兩個分給他們。春妮見此,也幫著劉厚生卷了一個,一時眾人都是大口吃著,誇讚不已。
方傑吃完一個,有些意猶未盡抿抿嘴,笑問道,“這吃食叫什麽名字?”
蒲草替他重新卷了一張病,遞過去的時候就隨口說道,“這個啊,叫熱狗!”
“熱狗?”眾人都是停了筷子,一臉驚奇的問道,“這名字真是奇怪,怎麽同狗扯到一處了?”
蒲草眼珠兒轉了轉,笑得狡黠又神秘,“因為這餅裏卷了熱菜,吃的時候卻誰也不能喊熱,一喊就變成狗了。”
山子貪吃,正因為咬得太大口而被土豆絲燙得伸著小舌頭哈氣。聽得這話,他就怕真的變成小狗,趕忙替自己大聲澄清,“我沒喊熱,我不當小狗!”
眾人立時爆出一陣大笑,為了這可愛的童言,也為了這古怪而又美味的新吃食。
一頓簡單的午飯吃得盡興而散,眼見太陽西斜,青菜也已經裝好,方傑就欲告辭回城。
劉厚生去陳家喊人幫忙,春妮也拾掇碗筷回了前院兒,溫室裏一時又隻剩了蒲草和方傑兩人。
方傑掃了一眼那幾隻柳條筐,簡單算了算就從懸在腰側的荷包裏拿了五隻小銀錁子出來,笑道,“這次的青菜總共應該付給你二十八兩銀子,扣去二兩定金、一兩采買粗鹽用銀,還剩下二十五兩,你收好了。”
蒲草接了銀錁子還未等說話,就見他又轉身拿起紙筆寫了個二兩銀子的收條兒,如此公私分明的模樣,真是特別合蒲草心意。在她看來,朋友之間,互相幫忙是情分,但是涉及銀錢一定要分清,否則最後總是會出矛盾傷了情誼。
兩人交割了銀錢,就一起合力扯了油氈蓋在柳條筐上。方傑想起那古怪的熱狗,就笑問道,“那餅當真叫熱狗?我倒覺得應該叫合合餅,合二為一,寓意最好。”
“那是我順口編出來逗弄兩個孩子玩耍的,真正的名字叫春餅,也是南邊幾國的吃食。”蒲草綁緊手裏的麻繩,大發善心的替他解惑,“麵餅裏麵卷的菜色也可以試著調換一下,你讓胖廚子琢磨琢磨,若是放到酒樓裏賣,興許會很出彩。”
方傑點頭,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再問問她是否受了什麽委屈,可惜,劉厚生卻是帶著東子和陳大、陳二進來了。幾人張羅著搬了菜筐出去,在爬犁上安放好火盆又仔細蓋了幾層濕草簾,這才罷手。
方傑同眾人行禮告辭之後,就戴上風帽坐到爬犁右前方,東子手下的鞭子輕輕抽打在棗紅馬的屁股上,爬犁就被緩緩拖出了院子,很快拐過街角跑遠了。
東子駕了馬爬犁剛一出了村子,就立刻掏出懷裏的銀狐尾圍脖兒,討好的遞給主子,笑道,“公子你快圍上吧,這北風冷著呢。”
方傑一臉淡然的伸手接過去戴好,仿似這狐尾圍脖兒這般出現很是理所當然一般,完全不記得先前如何拋棄了它。
東子偷偷吐吐舌頭,趕緊收了眼底的戲謔之色,一本正經的趕起了馬爬犁。
來時一路都是順風還不覺如何寒冷,如今回城頂著凜冽的西北風當真是寒意刺骨。
東子用力抿了抿身上的羊皮襖,扭頭瞄瞄一旁的主子卻仿似半點兒不覺難過,甚至嘴角兒還一直掛著輕笑,他這心裏忍不住就好奇起來。琢磨了好半晌,到底開口問道,“公子,您不覺得冷嗎?小的都覺得要被凍成冰溜子了。”
方傑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笑意更深,應道,“不冷,這天氣…真是少有的好啊!”
東子抻頭想要望望四周空曠的雪原,卻見北風刮了雪粒子呼嘯著砸過來,嚇得他立刻縮回了腦袋,驚疑道,“主子,您是不是在張家…嗯,吃錯東西了,這天兒…怕是誰看見都覺得不好吧。”
方傑眼底笑意更深,點頭應道,“你小子真猜對了,我今日確實吃了一樣新奇吃食。”
“哦,公子吃了什麽?跟小的說說,也讓小的開開眼。”
“那新吃食的名字叫熱狗!”
“熱狗?這是什麽狗?”東子驚奇的大張了嘴巴,一個閃神兒差點從爬犁上跌下去,他趕忙穩住了韁繩,眼珠子咕嚕嚕轉著,開口又問道,“這奇怪的狗肉難道真會發熱?難怪公子不覺得冷呢。下次公子若是再吃這狗肉,也賞小的一塊嚐嚐啊。”
“好,一定賞你一塊!”方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機靈的東子立刻猜出主子又拿他逗趣了,於是抱怨道,“公子,你又糊弄小的。熱狗到底是啥狗啊,您跟小的說說唄…”
可是方傑卻是任他怎麽央求也不予理會,神色半是驕傲半是得意,仿似一個捍衛自己心愛玩具的孩子那般堅決。
馬爬犁在雪原上越跑越遠,直到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兒,北風偶爾送來主仆兩人的說笑聲,最終慢慢消散在廣闊的天地間…
送走方家主仆,蒲草捏著袖袋裏的銀錁子,恨不得立刻拉了春妮回溫室分享收獲的喜悅。可是陳家花用了小半積蓄換回大堆的雜物,又開始擔心賣不出去的後果。陳大嫂和陳二嫂哪裏肯放她這“狗頭軍師”回去,不由分說擁著她就進了自家屋子。
陳大娘舍出一個陪嫁大櫃,正在忙著分揀裝箱。見得蒲草進來就趕緊上前拉了她的手,問道,“蒲草啊,這麽多東西,你說若是賣不出去…”
蒲草真是被他們一家人惹得哭笑不得,不過就是一個倒買倒賣的小買賣,至於這麽擔心嗎。但她還不能如此說,隻能溫聲細語勸慰著,“大娘,你就別擔心了,這些又不是什麽貴重物件兒,都是平常過日子能用到的。就是不出門去轉賣,隻咱們村裏的各家鄉親,怕是一個冬日裏也都買光了。”
陳二正好跟著老爹和兄長從外麵進來,聽了這話也是笑道,“娘,蒲草妹子說的對。東子兄弟特意帶我去相熟的雜貨鋪,采買回來的東西質地都是最好的,怎會能賣不出去呢。”
陳大娘這才稍稍放了心,有些臉紅的說道,“蒲草啊,你可別笑話大娘。這人老了,膽子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