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若是找尋兩人麻煩倒也算是明槍易躲,但幾個學子心眼兒極多卻偏偏用在了難防暗箭上。他們不找茬也不為難,就是整日上門閑話說笑,末了又要拉著張貴兒和勝子出去玩耍。勝子還好,生性憨直倔強,拿了本書擋住臉孔,任憑他們說破大天也不肯應聲。唯有張貴兒喜愛顏麵勝似性命,被人家言語擠兌幾句,卻不過情麵就一同出去了。
也不知道那些學子用了什麽手段,不到半月就徹底把張貴的心神勾去了。不但日日同他們廝混一處,甚至大把花用銀錢,隻為了聽人家讚上幾句豪爽仗義之言。
勝子多次勸慰張貴,可他仿似被迷了心竅,就是不肯聽上半句。兩人授業先生察覺,特意找了張貴兒訓話,他也是這耳朵聽那耳朵冒,直氣得先生也不再理會,一心直把勝子唯一門生嚴厲看管了。
蒲草聽完勝子的話,半晌沒有說話。世界上的事就是這般,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盛名之下往往招來的有賢士也有蒼蠅。想來,張貴是比較倒黴的那個,賢士還沒見到,反倒先被一群不安好心的蒼蠅包圍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蒼蠅不叮無縫而的蛋。他這隻蛋天生也是清高自大又貪慕虛榮的,先前家裏貧寒,他就是想揮霍也沒有辦法。如今這樣盛名之下,家裏又不缺他銀錢,他自然就把本性暴露無遺。
隻不過,他卻是從未想過,他揮霍的是誰辛苦賺回的血汗錢…
裏正娘子見得蒲草這般沉默,生怕她埋怨自家兒子不曾勸阻,訕笑著勸道,“蒲草啊,你也別著急。貴哥兒許是一時貪玩,咱們多等一會兒,待他回來再好好勸上幾句。”
蒲草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嬸子放心,我心裏有數,若是我家貴哥有勝子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裏正娘子臉上浮起一抹驕傲之色,嘴裏卻謙虛道,“哪能呢,兩個孩子都是一般好的。”
幾人說著閑話,喝著茶水吃點心,這一等就等了大半個時辰。可惜,始終不見張貴兒回來。蒲草惦記家裏的瑣事,又猜得張貴兒必定是故意躲避,於是就仔細囑咐了喜鵲和勝子幾句,末了拉了裏正娘子在街邊雇了個馬車出城了。
話說,事有湊巧,她們的馬車剛剛駛過,張貴兒就一臉惱色的從胡同裏走了出來。勝子見了趕忙上前一把拉住他,說道,“你跑哪裏去了,怎麽才回來?方才蒲草嫂子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
張貴聽得這話立時扭頭四下觀瞧,略帶驚慌問道,“我嫂子呢,這會兒走了嗎?”
勝子瞧得他這德行也是心頭火氣,恨恨扔了一句,“走了,過幾日學裏放假,你自己回去請罪把。”說完,他就大步進了府學大門。
張貴兒聽得蒲草不在,立時腰身又挺直了,想要追上前同勝子說幾句話又覺有些拉不下臉麵。他正是猶豫的時候,府學大門裏走出三四個穿戴浮誇張揚的學子,見得他站在門外立時圍上前笑道,“哎呀,文浩,我們正要去尋你,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走吧,跟兄弟幾個去喝酒啊。”
張貴兒早晨在喜鵲那裏遭了冷遇,如今袖袋裏湊不出二兩銀,聽得這話就支吾道,“今日學裏還有事,我就不去了。改日…”
打頭那學子顯見是年紀最長的,他也不等張貴說完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說道,“走吧,學裏能有啥大事,不過又是先生找茬訓誡罷了。走,走,今日不必你請客,我帶你去喝酒賞花,不醉不歸啊。”
剩下幾個學子也是起哄,簇擁著兩人腳下生風一般轉過街角消失不見了。勝子站在門裏眼見如此,懊惱得一甩袖子也是走得遠了。
再說張貴隨著幾個學子到了一個極大的別院花園,內有小橋流水、假山涼亭,打理的雅致又清幽。一眾學子們路上都是嘖嘖稱讚不已,很快就見今日的主家,一個府學裏交遊很是廣闊的學兄迎了出來,互相寒暄說笑幾句,就各自找了座位坐下賞景飲酒。
酒宴既然是打著詩會的名頭自然要做幾首詩應景,於是鑼鼓翹起來,大紅綢花滿場瘋傳,偶爾哪個學子被點到,卻不過情麵就胡亂吟幾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詩句,惹得眾人哄笑不已。
倒是張貴才不過同眾人廝混月餘,肚子裏的那點文章還沒被徹底消化,出口做了一首稱讚景色秀美的七絕,很是工整大氣。眾人自然大加誇讚,舉杯喧鬧下越發熱鬧了。
他們這些少年學子,如此放肆喝酒說笑,哪知道一切都落在了外人之眼。
不遠處假山之上的涼亭裏,不知何時已被圍上了一層白色輕紗,七八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正在喝茶閑話,不時瞧瞧說上幾句閑話。
張貴兒這般得了眾人高聲誇讚,其中一位婦人仔細瞧得他長相很是俊秀,穿戴也齊整,難得腹中又有些才學,就忍不住問詢旁邊的主家婦人,“王夫人可知這說話的學子是哪家少爺?我瞧著倒是個出挑的。”
那王夫人也隻是熟悉兒子平日常來往的幾個同窗,聽得這話就特意遣了貼身丫鬟去問詢打探。很快那大丫鬟就小跑趕了回來,低聲回報道,“稟夫人,方才那位作詩的公子姓張名貴,字文浩,是府學裏任先生的得意門生,家住城南南溝村。父母兄長俱亡,家中是寡嫂操持家計,聽他們一道前來的學子的隨身小廝說,張公子平日行事用銀很是大方,所以家境許是還算富庶。”
“原來是農家寒門出身啊,還是父母皆亡,寡嫂操持家計,這孩子的命可夠苦的。難得他才學還好,將來若是科考有成,得個一官半職也算苦盡甘來了。”一眾夫人們聽得丫鬟說完,紛紛開口表達她們的同情之意。可惜,心裏卻各個在張貴的臉上畫了個大大的叉子。
她們今日說是聚在一處飲茶閑話,其實就是求著王家夫人幫忙聚了一眾學子,打算替自家沒有說親的女兒找個人品前程都好的夫婿。像張貴這種身份低微、前程也沒個準數的,是絕對入不了她們法眼的。
很快,一眾婦人們就岔開了話頭兒,重新問詢起別的學子來。但是坐在最角落裏那位婦人卻是臉色漸漸透出了喜意,這人若是蒲草在場一定會認得出來。她不是旁人,正是三岔河那位貪財又好顏麵的楚夫人,此時不知她在打著什麽主意,一雙眼珠子丟溜亂轉,最後實在按耐不住,隨口扯了個借口告辭,很快從假山之後的小路轉出走得沒了影子。
剩下幾個婦人明顯很不待見她,互相遞著眼色,撇嘴嗤笑。就連王夫人都低聲笑道,“來,咱們喝茶,興許楚夫人是想起還有哪個學童的束脩沒收,趕著回去盤賬了。”
眾人都是笑得嘲諷之意更足,轉而就拋到腦後去了。
再說楚夫人一路坐車趕回三岔河,一進家門甚至沒有先回主院換衣就轉去了女兒的偏院。一個老婆子正坐在石階上嗑瓜子,見得主子回來趕忙起身幹笑道,“夫人今日回來真早,小姐這會兒許是在睡覺,已是好久都不曾吵鬧了。”
楚夫人點點頭,示意她開了門上的大鎖,然後獨自進去尋到了躺在床上發呆的女兒。
她一見女兒如此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掐了她的胳膊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死丫頭,是不是還在想那小賤種呢。我告訴你,他已經被我賣的遠遠的了,你就徹底死了那根肚腸吧。”
楚小姐被掐吃痛,霍然翻身而起,恨恨看著娘親惱道,“你要是關我一輩子還好,若是哪日放了我,我就是滿天下去尋也要尋到我的墨郎。”
楚夫人氣急,又不能當真掐死親生女兒,於是轉而改了懷柔手段。她扯了帕子一邊抹眼淚一邊數落,“我這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啊,從小嬌養你長大,你怎麽偏偏就看中了你爹的書童。他一個沒門第沒才學的賤奴,哪裏配得上你?你居然還把身子給了那賤奴,這事如果傳出去,你怎麽有臉活下去。老天爺啊,把我劈死算了,我也不活了。”
她這般一哭鬧,果然楚小姐就軟了心腸,也是抽出帕子抹開了眼淚。楚夫人見此趕忙就勸道,“女兒不哭,娘親今日已是給你相了一門好人家,就是你爹先前教過的一個學子,如今已是高中秀才。家裏沒有父母兄長,隻有寡嫂當家,家境又殷實,你嫁過去絕對不會吃苦的。最主要的是他們家裏門戶低,若是得你為媳一定會千恩萬謝,斷不會看出你有何不妥之處。到時候咱們抓緊把親事辦了,就算萬一你肚子有了孩子,隻差一個月的功夫也好遮掩…”
楚小姐先前聽得娘親要把她嫁出去立時就想哭鬧,後來小心眼裏一琢磨,她隻要出了家門就更方便尋找情郎了。再說,若是她肚子裏當真有了情郎的孩子,留在家中一定會被娘親灌藥打下,嫁了人反倒可以保住這孩子。
這般想著,她就抹了眼淚,不再反對娘親的話。
楚夫人見此還以為說服了女兒,很是歡喜,仔細把路上想出的辦法說了個清清楚楚,末了就匆匆趕回主院去安排了。
張貴此時正同一眾同窗喝得不亦樂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是成了楚家小姐的救命稻草,楚家夫人的砧上肉、刀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