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聽得這話,眼裏閃過一抹興味,嘴角的笑意更深,伸手攔了還要嗬斥的老掌櫃,開口問道,“這位小嫂子,聽你這幾句話帶了三分文氣,可是識得字、讀過書的?”
蒲草微微行了一禮,應道,“不瞞公子,確實學過幾月,吟詩作賦尚不精通,但是普通寫算還能勝任。”
老掌櫃和那小廝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不自覺就緩了下來,不再像方才那般不耐煩,畢竟讀書人本就金貴,十個男子裏能找出一個就已是不易,而能寫會算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若是蒲草沒有撒謊,倒是當真值得他們高看一眼。
那公子刷得一下合了手裏的折扇,笑嘻嘻吟誦道,“紅袖添香,人間一大樂事。隻是不知你家夫主如何舍得小嫂子出來奔波?”
蒲草聽得牙酸,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淡淡說道,“夫主前些時日剛剛過世。”
那公子沒料到答案會是這般,明顯怔愣了一瞬,繼而笑道,“那倒是在下失禮了,小嫂子若是不怕我們這酒樓是黑店,喜好做那人口買賣,就進來喝杯茶吧。”
事已至此,蒲草就是真有什麽疑慮,也隻能硬著頭皮應下了。
春妮在一旁死命扯著蒲草的袖子,小聲說道,“蒲草,咱們…咱們快走吧,黑店都賣人肉包子!”
蒲草沒等回話,那公子和小廝都是哈哈笑了起來,就是已經邁步預備去開門的老掌櫃也黑了臉,心道,這哪裏來的村婦,還真當我們這大名鼎鼎的白雲居是黑店了?
蒲草衝著春妮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話,然後低頭道謝,“多謝公子,那就叨擾了。”說著,就握了春妮的手隨著那公子進了院子。
原本在外麵看那兩扇後門很是普通,可是一進了院子,裏麵卻是別有洞天。
這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兒,朝陽的正房隻有兩間,左右廂房各三間,正前方的倒座房卻是最寬敞的,足有五間,各處房舍由遊廊相連,一根根陶碗口那般粗細的杉木柱子,一字排開,刷了朱紅的漆色,襯得那各處窗戶上的棉紙更是雪白。廊簷、窗棱、門扇,都雕著繁複的花紋,入眼卻不顯雜亂,反倒有種富貴之氣逼人而來。
院子裏各個角落,或是點綴著一叢灌木,或是幾株盛放的菊花,給這院子又添了幾分雅致。
完全不同於農家院子的布局陳設,讓春妮看得傻了眼,死死握著蒲草的手不時低呼出聲,蒲草臉上卻沒有什麽驚奇之色,不過四處打量一番就罷了。
這倒讓那等著看她們出醜的小廝和掌櫃很是驚奇,就連那公子也覺意外,眉梢一挑,就道,“去書房吧。”
小廝會意,引著眾人一路到了倒座房前,開了右手邊的兩扇楠木雕花門。
那公子當先走了進去,坐到了主位上,然後又請蒲草和春妮坐下,蒲草和春妮道了謝,不著痕跡的抬眼打量起屋子。
這屋子很寬大,她們三人所坐之處是在左邊,主位加上客位,總共三張茶幾,六張梨木鐫花椅,鋪著煙灰紫色團花軟墊。
牆角處還有一隻高腳幾,上麵立著一隻景泰藍三足象鼻香爐,此時正幽幽吐著絲絲縷縷的香氣,不濃烈但吸上一口卻輕易就能浸入心脾,很是醒神。
不遠處還有一座多格的博古架,上麵擺了些玉石小擺件,瓷瓶盤碟,而透過博古架望向那側,入眼就是一座高達五層的書架,擺滿了各色書籍,新舊摻雜,顯見這公子也是個愛書之人,書架下方是一張黃花梨木的長案,配了一把同色的高背椅,案上紙墨筆硯俱全。
而最裏側,則放了一座闊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嚴嚴實實擋住了後方,想必那裏是這公子讀書累了的休憩之處。
這樣一圈兒打量下來,蒲草忍不住感慨,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家那院子裏連套水曲柳的桌椅都沒有,人家這裏動輒就是黃花梨和楠木,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很快,那小廝就端了托盤進來,老掌櫃親自接下給自家主子斟茶,然後又倒了兩杯送到蒲草和春妮跟前,春妮一見那茶碗描著金漆,釉色極漂亮,定然是個金貴的,就趕忙擺手說道,“我…我不喝茶,若是不小心打碎了…”
老掌櫃眼裏閃過一抹得意剛要說話,不想蒲草卻替春妮接了下來,放到她手邊的茶幾上,笑道,“主家一片心意,客人是不能拒絕的。正好剛才吃的餅子太幹,喝一口潤潤喉嚨吧。”
春妮這才紅著臉點頭,卻還是不肯伸手去端,蒲草也沒勉強她,端起自己的茶盞慢慢喝了一口,頓了頓說道,“我雖是不懂茶,但是這茶水入口清香回味悠長,想必不是凡品,多謝公子厚待。”
那公子笑得一臉促狹,讚道,“小嫂子好膽色,就不怕這茶水裏放了蒙汗藥?”
蒲草不動聲色的回擊道,“公子玩笑了,公子博學多才,必是不能做那奸惡之事,就是公子有心,怕是也要嫌棄我們二人瘦弱,身上之肉割下恐怕都湊不夠十斤之數!”
幾句話不軟不硬又說得風趣,惹得那公子再次哈哈大笑起來,末了居然整了整衣衫,站起行了一禮,說道,“小嫂子不要介意,在下方傑,字博雅,是這酒樓的東家,性喜玩笑,若是惹得小嫂子氣惱,還請見諒。”
突然見得這貴公子,這般坦然向自己一個村婦認錯,蒲草倒是有些意外,連忙站起回禮,說道,“公子客氣了,我夫家姓張,賤名蒲草,住在城南三十裏外的南溝村。”
雙方如此,算是把剛才的試探與玩笑都揭過去了,老掌櫃重新添了茶退到一旁,方傑正色問道,“不知,蒲草嫂子今日前來,有何買賣要商談?盡管說出來聽聽。”
蒲草也不是喜歡拖拉磨蹭的人,聽得他終於問到了正題,就趕忙說道,“方公子,您也是忙人,我也不願多耽擱時間,咱們就長話短說吧。我能在冬日裏種出新鮮蔬菜來,不知道方公子的酒樓有沒有興趣合作?”
“冬日種菜?”那掌櫃和小廝站在一旁伺候,聽得這話都是齊齊睜大了眼睛,原本平和的神色立時就被鄙夷取而代之,若不是礙於主子就在身旁,恐怕都要開口喝罵攆人了。
要知道雪國,一年有一半時候是冬季,而他們這翠巒城又在雪國最北部,雪大而勤,氣溫極低,寒風夾雜著雪粒子常常一刮就是半月,若是家裏房子稍微破舊些,都容易把人凍死,更別說是種菜了,種菜要靠啥,要暖和,要有陽光,在大冬日裏,這簡直是異想天開一般。
所以,兩人不等深想,直覺裏就把蒲草當成了騙子。
方傑也是微微皺眉,但是瞧著蒲草的神色極篤定,沒有半點兒玩笑的意味,心頭就是一動,笑道,“蒲草嫂子難道不知咱們這裏冬日有多冷?種菜這事,恐怕極難成功。”
蒲草笑眯眯喝了一口茶水,說道,“正因為如此,才更顯珍貴不是嗎?若是成功了,冬日裏有蔬菜售賣,貴酒樓隻靠這一樣兒,必定會力壓群雄成為這翠巒城的龍頭。”
方傑手下扇子搖動,笑著慢慢搖頭,“若是僅僅這般,那就罷了,我們白雲居如今也是翠巒城的龍頭。”
蒲草挑眉,勸道,“聲名更上一層樓,財源廣進,豈不是更好?若是我離了公子這裏,轉而找去別家,怕是到得冬日,這龍頭的位置就要換人了。”
蒲草的言辭不見如何激烈卻穩占上風,讓方傑更覺有趣,一雙細長的眼眸轉了轉,笑道,“既然蒲草嫂子這麽篤定會成功,那就說說看,我們兩家要如何合作?”
蒲草心裏迅速盤算了一下,說道,“貴酒樓先出十兩銀子資助我建溫室種菜,作為回報,待得蔬菜上市,第一批賣與貴酒樓,以後幾批若是同等價格下,貴酒樓也有優先買斷權。”
她的話音剛落,不等方傑開口,那掌櫃已是忍耐不住,開口嗬斥道,“你這婦人,難道窮瘋了不成?行騙居然都騙到我們酒樓來了,大冬日的誰能種出蔬菜來,你就是說破大天也不會有人相信。
若是,過幾月你當真運了蔬菜來,我們親眼見到自然要掏出白花花的銀子買下來,但是如今半根兒菜葉都沒見到,就要我們先付銀錢,做買賣可是沒有這個道理?”
蒲草也不理會他,雙眼牢牢看著方傑誠懇說道,“做買賣講究的自然是誠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是很多時候為了占得先機,也要先擔些風險。若是貴酒樓不先表表誠意,我的蔬菜種出來,自然也就不會先賣到這裏。那時候,別家酒樓怕是都捧著大把銀子,等我擇選挑揀了。
更何況,我也不是空口無憑就要借銀,我可以簽訂借據,這十兩銀子就當我從貴酒樓暫借的,一旦蔬菜售賣得了銀錢,必定半文不差還回來,當然若是方公子還覺得吃虧,也可以按照市價收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