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春來早

第十五章 成交

方傑看著蒲草瘦弱的小身板兒挺得筆直,原本有些發黃的麵色也蒙了淺淡的血色,一雙眼眸亮似繁星,深處閃動著諸多期盼、忐忑,當然更多的還是自信,不知為何他心裏突然就覺得對這樣的神色很是熟悉,熟悉到萬般不忍讓這雙眼眸失去光彩,不想讓這勇敢的女子失望…

這樣的想法又讓他著實受了驚,畢竟這些年來,不管逢場作戲亦或是真心假意,見過的女子多不勝數,美麗嬌媚,知書達理,各個都比這女子要美上百倍,但給他這種熟悉感卻僅此一個,難道…

他這樣雙眼微眯盯著蒲草,嘴角輕輕勾起,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神色比之先前大不相同,若先前他是那吹起女子麵紗的清風,有些頑皮輕佻,那這一刻就已變成了安寧的湖水,沉靜幽然。

春妮不時抬眼偷瞧,半羞半惱的臉色通紅,想要替蒲草罵上一聲“登徒子”,又怕冒然出聲壞了蒲草的大事,隻得強迫自己低頭去看那茶幾上裝點心的彩錦如意六角盒子。

蒲草前世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大學時因為盯著她發呆撞了電線杆的男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此時見得方傑如此,倒也沒有多反感。反而抱著絕不吃虧的想法,上上下下把方傑瞧了個仔細,心下嘀咕,這男人長得比前世的明星可要俊美多了,若是能穿越回去,定然大紅大紫…

談判雙方都沉默不語,屋子裏的氣氛就尷尬了起來,老掌櫃忍耐不住,握拳在嘴邊清咳了兩聲,方傑驚醒過來,也覺出自己方才很是失禮,於是隨意找了個話頭兒問道,“蒲草嫂子,你既然敢立借據,想必很有把握,隻是不知今冬你打算要種哪些蔬菜?”

蒲草也收了心思,正色說道,“如今這個季節,有些蔬菜的種子已是來不及收集,我又是第一年建溫室種菜,必然也有經驗不足的顧慮,所以,我隻打算種蔥、蒜苗、菠菜和小白菜兒四樣兒。”

方傑眉頭皺了皺,問道,“蔥,我知道是調味之用,菠菜、小白菜也是平日常吃,唯有那蒜苗不知是何物,難道是用蒜頭栽種出來的?”

蒲草就等他問出這話呢,立刻笑道,“方公子真是高才,隨口一句就說到根本上了。蒜苗確實是用蒜頭栽種出來的,苗兒綠而高,味道等同大蒜,但卻沒有大蒜那般辣氣,反倒多了鮮香,隻切上一小把兒混在肉餡裏,包餛飩或者餃子,炒蛋或者炒肉絲,都是極美味的。”

“哦,”方傑點頭,掃了一眼身旁的老掌櫃和小夥計也都是一臉疑惑,就知他們怕是也未聽說過這等菜色,於是又道,“隻是不知這餛飩和餃子,又是何物?”

眼見“獵物”終於一步步掉進她設好的陷阱,蒲草心裏歡喜之極,繼續忽悠道,“方公子有所不知,這餃子和餛飩是南方諸國那裏傳來的吃食,很是精致小巧,又美味至極,餡料和湯汁兒變換又有無窮新意。”

說到這裏,她卻故意止了話頭兒,轉而說起其它,“就是那小蔥,別看平時常見,若是冬日裏揀出兩根新鮮的,切成段兒,配上幹豆腐、雞蛋醬,包在一處,吃到口中,也是清香鮮脆。

客人吃膩了大魚大肉,必定喜歡這樣的下酒菜啊。就算隻做調料,普普通通一碗麵條兒,撒上一小撮兒碧綠的蔥花,也能讓人食欲大增啊。

還有那菠菜、小白菜,綠油油、水靈靈,不管是做配菜還是煮菜、做湯,不等吃到嘴裏,隻看上一眼就覺神清氣爽…”

不得不說,蒲草忽悠人的本事很是高明,一番話說得方傑主仆三人都是極感興趣,那小夥計甚至喉頭動了又動,饞的一直在吞咽口水。

果然,方傑終於鬆了口兒,“若是我們合作成了,這些吃食還要蒲草嫂子前來仔細教授。”

蒲草臉色立時就亮了起來,滿口應下,“這是自然,這些吃食保管男女老少都喜愛,到時候,酒樓的門檻都能被食客踏破了。”

吉利話誰都愛聽,就是那一直持懷疑態度的老掌櫃,這一會兒都臉色好了不少,一見得自家主子點頭,立刻就從荷包裏掏了兩錠五兩的小銀錁子,放到了蒲草身旁的茶幾上。

蒲草極力按捺住心裏的歡喜,起身剛要說話,不想方傑卻朗聲又道,“二十兩!”

那老掌櫃一愣,卻也沒敢出聲,趕忙又補了十兩,蒲草微微皺眉,見得方傑神色鄭重沒有半點兒捉弄之意,驀然就咧嘴笑了起來,深深行了一禮,說道,“曆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方公子今日如此厚待,小婦人銘記在心。今年種出的蔬菜全都賣與白雲居,價格由公子定,我半文不講,至於明年…白雲居也有優先采買權。”

“成交!”方傑起身,伸手與蒲草擊掌為誓。

蒲草請了老掌櫃取來紙墨,提筆寫了份借據合約,把剛才雙方的約定仔細抄錄下來,末了瞧瞧並無遺漏,這才又多抄了一份,逐個簽了名字,按了手印兒。

“方公子,我們先小人後君子,今日諸般約定,這合約都寫清楚了,您也簽名按手印吧,我們兩方各執一張,以後若是有了分歧也都有個憑證。”

方傑眼裏讚賞之色愈濃,他哪裏知道蒲草完全是仿照前世定例合同的模式,還以為是蒲草自己深思熟慮的結果,心裏暗讚謹慎細致,然後依言辦理。

蒲草把合約吹幹墨跡疊好,同銀錁子一起放進懷裏,這才行禮告辭,“方公子,小婦人還要添置些用具,就先告辭了,若是公子有閑暇,又不嫌棄我們農家粗鄙,歡迎隨時上門做客。”

方傑還禮應下,笑著親自送了蒲草和春妮出屋兒,就換了那小廝繼續引著她們出了後門。

老掌櫃重新請自家主子坐好,一邊倒茶一邊笑道,“公子就是心善,明知這婦人所言不實,卻憐她家境窮苦出手相幫。”

方傑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笑著搖頭,“這婦人是否在撒謊,也要等到冬日裏,她能不能送來鮮菜才有定論。不過,這婦人倒也有些奇異之處,雖衣著寒酸,神色卻並無謙卑之意,見得這屋子布置奢華,另一個婦人看呆了眼,她卻隻掃了幾眼就罷了,顯見以前若不是常見就是並不放在心裏…”

方傑越想越覺蒲草的言行很是矛盾,末了灑然一笑,不過二十兩銀,權當解悶兒了,這般想著就轉而問詢老掌櫃,“這幾日,酒樓生意如何?”

老掌櫃趕緊躬身應道,“雖說對麵富貴樓請了一班名角,生意被搶了一些,但是咱們樓裏師傅手藝好,老客們還都在,這月的進項估計隻會降上一成左右。”

富貴樓也是這城裏有些名氣的大酒樓,自從幾年前開業就一直以踩下白雲居為己任,可惜,白雲居的裝扮雅致,平日裏又常舉辦個鬥詩會、賞花宴,菜色服務都無可挑剔,一直穩坐頭把交椅,富貴樓每次出招,都是開始不錯後勁不足,次次铩羽而歸,常被人笑話魯班門前弄大斧。

方傑自然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也就罷了,抬頭瞧得老掌櫃臉色有些為難,心頭就是一動,“還有別的事嗎?”

老掌櫃心裏歎氣,硬著頭皮說道,“嗯,公子,還真有件事兒…京都老宅來信了。”說完,他小跑去了裏麵的書案上,打開一隻雕花木匣子取了那信封,雙手捧回奉上。

方傑臉色早已沉了下來,拆開信封兒,強忍厭惡的掃向那寫得雞刨一般的字跡,額角的青筋就慢慢暴漲起來,猛然一巴掌拍在了書桌上,恨道,“他當我是什麽,開銀莊的不成?開口就是一萬兩銀子,真是好大的口氣!”

老掌櫃偷偷扯了袖子抹了抹鬢角的汗滴,極是為難不情願,但還是又澆了一瓢油,“送信來的夥計一並把這兩月的賬冊也送來了,我昨晚核對了一下,嗯,老宅的開銷…又多了三成,錦繡坊這兩月的進項都填進去了,陳老掌櫃問以後要如何應對?”

方傑胸口劇烈起伏,心裏恨意怎麽也壓製不住,當年母親就是被這些吸血蟲們活活逼死的,如今,他們難道還要繼續叮在他身上嗎,把他的血也吸幹嗎,不,絕對不行!

“送信給陳伯,以後每月隻送二百兩給老宅,不管誰去,哪怕是老太太親至,也不能多給一兩!若是他們索要布匹和錦緞,就讓她們用現銀來買,強取…就報官!”

老掌櫃見得主子是真的動怒了,趕緊勸慰,“公子,還是去信同老爺說一聲做買賣的難處吧,這般突然縮減了老宅的用度,怕是大夫人…不,若是被有心人傳揚開來,不明事理之人會以為公子不孝…”

“不孝?”方傑冷笑出聲,“他們從未拿我當過方家之人,我又何必孝順他們,我在他們眼裏隻是賺取錢財的工具…”

老掌櫃還要再勸,方傑已是扔了信紙,一甩袖子大步出門去了,老掌櫃趕緊追在後麵,問道,“公子,公子,你這是要去哪裏?京城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