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記

第三十四章 花姑祠外是非生

於大濟南方的諸多州郡而言,花朝節往花姑祠祭拜,乃是先人留下來的傳統。在這一天,各家尚未出閣的姑娘都會以花露沐浴,以花釵綴發,身上所著衣裳皆滿繪花案。天候漸暖,衣裳也趨輕薄,紗羅綢緞經過香花整夜熏透,上身後一襟芬芳悠遠綿長,即使並非富貴人家的女兒,也要在發間插上鮮花,或是在腕間佩戴花串。

“……香妞兒,”沉水半側過腦袋,壓低嗓音似笑非笑道:“人家沒出閣的姑娘戴鮮花穿香衣,那也就罷了。你一個自稱‘夫人’的,怎麽也學著小姑娘那樣打扮?”

一行人出穀進城,沉水與止霜兩人毫無疑問地負責駕車。待入了城門,街上來往的年輕姑娘絡繹不絕,有錢的閨秀仕女作朱紅裙金紗羅打扮,臉上還掛一幅金紅的麵紗;尋常農家的丫頭同樣多著紅裙,也似模似樣地掛上一幅麵紗。

過了片刻,就聽披香疑惑道:“……這話該我問才是。”

隔著眼前的玫紅輕紗向車外放眼望去,披香當時就暈頭了——滿大街的紅裙少女緋衣姑娘,人人都掛紅麵紗,人人都戴梨花簪。

披香汗顏:“這是……中了什麽邪了?”為何大家的打扮都如此詭異地雷同?

童兒透過車簾瞧瞧窗外,再回頭看看披香,忍不住“咦”了一聲。

“所以啊香妞兒,日後你還是少穿紅衣為妙。依我看,定是最近的風頭不大對勁,連個顏色都能普及成這樣……”沉水漫不經心地甩著馬鞭,過了陣忽然又道:“說起來,咱們從絳州經過的時候,也見著不少穿紅衣戴麵紗的姑娘家。”

鍾恨芳鍾老頭子坐在披香與童兒中間,本是抄著兩條胳膊眯眼養神,聽見披香與沉水的話,遂睜開眼瞄向窗外。披香看過半晌,縮回腦袋來靠在車壁上,嘴裏嘟噥道:“無妨啊,這樣挺有趣的。”

若是謝佑的人馬仍不肯放過她,這時要潛入城裏來,定會立刻傻眼吧?

正在思索間,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鍾恨芳掃一眼童兒,後者會意,對駕車的雙胞胎出聲詢問:“兩位哥哥,怎的不走了?”

“前麵有人擋著,走不了。”簾外傳來沉水不甚愉悅的嗓音,“看樣子是聽竹縣縣衙的官差,方才在前頭攔了道不讓車走,把通往花姑祠的這條街清了個幹淨,連人也不讓過。”

披香聞言,再打起窗簾探出頭去,果真見著一隊數十名灰衣衛兵披堅執銳,整齊地分列在花姑大街兩側,拉開警戒的架勢,將欲進入花姑大街的百姓統統攔下。披香低哼一記,“官家的這些個做派,總免不了招人厭。難不成他們要走路,我們就走不得路了麽?”

又見簾外的止霜招呼了一名站在馬車旁的年輕姑娘,這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姑娘家縱是掛著麵紗也難免羞紅雙頰,不敢正視止霜。

就聽止霜笑問:“姐姐的這身衣裳真漂亮,可是由鎮上那大名鼎鼎的蔡師傅做的?”

姑娘低聲怯怯地應道:“公子……公子好眼力,正是蔡師傅做的。嘻嘻……”

“那,姐姐這衣裳的式樣,想必也是蔡師傅所創了?”

卻見姑娘笑著搖頭:“公子這可就說錯了。這式樣乃是現下京城裏最時興的,初是聽說某位貴族夫人穿紅裙披彩帛、掛同色麵紗入朝覲見,竟獲了皇帝陛下之青睞。有了這一出,姑娘們自當爭相效仿那位貴族夫人的打扮,這衣裳的便是依著那位夫人選用的式樣裁來的。”

說話間,前方的花姑大街上緩緩行來一隊車馬,居中一輛雕飾華美,車蓋四周以水紅輕紗為障,紗帳迎風飄揚,可清楚瞧見車中端坐著一名嚴裝盛飾的妙齡女子。披香略一挑眉,人群中忽而起了騷動:

“是縣令府的段家千金!”

段家千金?披香一愣,隨即又有人叫道:“人家現在哪還是段家千金了?嫁了咱們州的刺史大人,那就是刺史夫人了!”

……這也巧過頭了吧?披香暗想:微州的名單裏,下一位請她製香的主顧,正是豔名遠播的微州刺史夫人段雪笙。本是打算離開繚香穀之後再往州城為刺史夫人製香,沒想到今兒個竟在這聽竹縣碰上了。

望著那架馬車沒入花姑大街的盡頭,披香單手支頤,默然片刻,瞳中忽地掠過一絲異光。

既是已嫁去了微州州府,這會怎麽又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聽竹縣?出了閣的女兒,除非夫家下了休書,否則斷不會輕易返回娘家。而這段夫人又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縱使惹微州刺史不快,也不至於就這麽將夫人逐回聽竹罷?

“如今這‘刺史夫人’的名頭可萬萬使不得了!京城那邊不是出了大亂子嘛,益王倒了,咱們這位刺史大人還跑得掉嗎?”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大聲說到,“沒錯兒,段家千金這是回娘家來避難了!”

話音剛落,忽見原本守在街邊的兩名衛兵衝過來,將那放言之人逮住押走了。而與此同時,封鎖在街道兩旁的衛兵也紛紛撤走,花姑大街重新恢複暢通。

“咱們可以走了。”沉水呼喝一聲,揚起馬鞭。

……

“我說三宮主啊……”恕丞跟在顧屏鸞的身後,不時瞟著身邊湧動的人群,臉上俱是困惑,“昨兒個不還說要待在素問樓裏整理這個月的賬目麽,怎麽突然就想起來要下山啊?”

“難得的花朝節麽,不下山來逛逛,莫非還要留在宮裏麵對你們這幫大老爺們?”顧屏鸞不以為然地低哼,“一年到頭都伺候你們,今天總得讓本宮主鬆活鬆活唄。”

所謂的“鬆活鬆活”,難道就是這樣裹在人潮裏頭給推著走?恕丞很是納悶。

“不過。”望著眼前大片穿紅衣裳的年輕姑娘家,顧屏鸞微微眯起眼,似是有些不樂意了:“為啥大家都穿得這麽統一?”

不錯,清一色的紅裙金紗,整個煙渚鎮上四處都是這種穿豔色衣裳的小女娃。

而顯然最令顧屏鸞感到不解的是——“穿紅衣裳也就罷了,為啥還非得人手一張麵紗?”

恕丞也深有同感,不由晃著腦袋道:“頂著一幅麵紗四處跑,這模樣倒和上次進宮來的那位披香夫人挺相似的。”

這不提還好,一提到披香夫人,顧屏鸞當即就拉下臉來。

若非那個故作神秘的女人,隻怕這會裴少音還能安心老實地待在撫琴宮裏,斷不會巴巴地跟去絳州,還美其名曰追查披香夫人的身份,替弟子收拾善後……每每思及此,顧屏鸞就恨不得衝去絳州把那廝押解回宮。

“三宮主?”見顧屏鸞抿著嘴不吭聲,恕丞跟上前來看個究竟,“怎麽了?”

顧屏鸞硬邦邦地扯動唇角:“沒什麽,就是想去花姑祠裏求個好桃花。”

“啥?”聞言恕丞陡然瞪圓了眼,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岔了,忽地手腕一緊,垂頭正見顧屏鸞一臉煞黑地拽住了他,發了狠似的拖著他大步往前走,硬是在人潮中踩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今天老娘一定要求到一根上上簽!”盯著不遠處的花姑祠,顧屏鸞陰惻惻地笑了。

……

姬玉賦並未擱下手中的書卷,隻一雙清雋的眉眼從書冊後現出來,點墨似的瞳子裏蘊滿疑惑。

“又是二宮主的來信?”言罷,眉心微微一蹙,“唉唉……你們二宮主最近也不知是怎的了,有什麽話總不願一次說幹淨,來來回回折騰信鷹,還說什麽‘體恤蒼生’,聖賢之言果真被他當做空話了。”

元舒手捧紅漆托盤笑得尷尬,“宮主不妨先看看,指不定是什麽要緊事。”

“再是如何要緊,也不要緊了。”卻見姬玉賦掩上書冊,神色間難得現出三分不耐,“從他那兒來的信件無非與披香夫人有關,而前些日子我已遣楓回發下諭令,中止此次查察任務。你可以把信拿走燒掉了。”

元舒本欲再勸,然而姬玉賦的眼底竟隱隱有殺意浮動,看得元舒心頭一陣發毛,隻得乖乖將信件撤走。

沒想到剛退出暖玉堂,他就一頭撞上了剛從山下返回的恕丞。

“師父。”元舒捧著托盤像恕丞點頭見禮,又問:“您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三宮主呢?”

恕丞抬手一指素問樓的方向,哭笑不得地道:“摸了支下下簽,正傷心著呢,這會你可千萬別去惹她。”

元舒悻悻笑了兩聲,“多謝師父提醒,可徒兒手上這封信……”

“是二宮主的信?”恕丞一麵說一麵拿起信封翻看,“哈,他最近寫信倒是寫得挺勤的……宮主已經看過了吧?”

元舒搖頭:“宮主不看。而且宮主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恕丞看著信封又想了想,道:“我估計這會要是把信送去素問樓,三宮主必定要宰了我。”

“那,不如師父您自己拆開瞧瞧?”元舒無奈。

“我是挺想看的……”恕丞頗有些難為情地摸摸後腦勺,“那成,我看就是。”

說著就拆了信封取出信紙來。

又是輕輕薄薄一張紙,上麵隻得寥寥數行字,然書者筆法飄逸俊秀,恕丞不自覺地操起一副風流得瑟的腔調,洋洋道:“學生感念宮主愛徒切切,用情至深,因以為歎,定毋違中元之期,不日將返宮中。”

念完一句,恕丞抖了抖嘴角,笑容僵硬:“……這是在調侃。”

元舒幹笑著點頭:“徒兒也這麽認為。”

“嗯……”恕丞晃著腦袋繼續往下念:“又念禍兮丫頭香虛魂渺,思之令人落淚。學生嚐聞樓家有異香一味,嗅之則可解憂,故特往酈州樓氏致書一封,恭言請香。”

“咦,恭言請香?”元舒眨眨眼,“那是何意?”

卻見恕丞往腦門上啪地一拍:“老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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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貓要開始跟劇組了,近段時間很忙,所以更新速度會變慢,還望各位書友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