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撫琴宮的嫡傳弟子,她,披香夫人,怎可能輕易敗於人手?
楓回義憤填膺地握緊拳頭:“二宮主,楓回定要探清這個中虛實,否則宮主交付的任務,恐怕難以完成!”屆時自己必定也性命堪虞。思及此,他心中暗自上火,嘴裏更無遮攔:“況且,大家都說那披香夫人與您好歹情……”
話音至此,裴少音眉梢一挑,擺著羽扇旋身看來,半是威逼半是挑釁地道:“嗯?與本宮主怎樣?”
所謂正事不出門,八卦傳千裏……畢竟收到宮中來信的,也不單裴少音一人嘛,那些最近在內宮與外宮間流傳的、關於裴二宮主與披香夫人的曖昧調調,雖幾經周折,到底還是傳到了外派公幹的幾位弟子耳中。
撓撓臉,楓回訕笑著擺手道:“嘿嘿,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但話說回來了——若當真什麽也沒有,二宮主又為何甘冒奇險,夜入芳山府營救被困的披香夫人呢?
“你啊,方才還告訴你什麽叫以訛傳訛,一轉眼就忘光了麽?”裴少音哼笑一聲,揚手就要把羽扇巴上他的臉去,楓回尷尬地笑著躲閃,“沒啊沒啊,弟子記下了、記下了!”
裴少音漫不經心收回羽扇,“告訴你小子,若敢這話四處聲張,仔細你的皮。本宮主可不及宮主那般宅心仁厚,還懂得拿個任務給你台階下——”忽然,他語間一滯,扭過頭來以一種狐疑的眼神打量著楓回。
“二、二宮主,弟子真的不敢了!您這麽看著弟子作甚啊……”楓回給他盯得渾身發毛。二宮主素常裏不是個愛較真的人,如今定不至於因著這麽一句玩笑話,就要同自己動真格的吧?
沉吟半晌,裴少音手中的羽扇一並停在身前,眼底裏的笑意終是消散無影了。
楓回覺得脖子後頭涼颼颼的,活像有刀風貼著皮膚掠過,怪危險的。
“我記得……”裴少音抬眼瞄向他:“你與數月前入宮聽琴的那位湘公主,似乎關係不錯?”
楓回一聽就急了:“二宮主!弟子對那湘公主已絕無半點綺念!弟子……”“哎哎,你別著急,我的意思是,你與那湘公主的關係,到了何種地步?”裴少音重新晃動扇子,眼中已然剩下嚴肅。
何種地步?楓回的臉頰蹭地紅了,遂諾諾地垂下腦袋:“就是、就是公主允許弟子接近她而已,可遠沒到二宮主您想的那個份上……”
“嗬,你又知我想到哪個份上了?”裴少音丟來一記“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眼神,“不過至少,這也算得有文章可做的關係了罷。”
楓回抖了抖嘴角,好一會才低聲發問:“……什麽文章啊?”
室內再度陷入沉默。裴少音擱下羽扇,走到窗前的桌案邊,找了幾張合用的紙與一管小狼毫,再卷起袖管執起墨條,徑自在硯台裏研磨起來。
“楓回,出去給本宮主買一籠小籠包子。素餡兒的,要剛出爐的,無論溫熱還是冷的,本宮主都不要。”裴少音頭也不回,隻揚起右手衝他揮了揮,“少磨蹭,快去快去。”
楓回納悶地應了聲,往韻宛城的大街上尋包子去了。
聽得背後闔上門扉的聲響,裴少音勾起一側嘴角,笑得老奸巨猾:
“如此良機,怎能輕易放過?呼呼呼……鸞鸞,看樣子,此事當勞煩於你了。”
*****
素痕的身形如有清河晨霧,半明半寐地漂浮半空之中,緊隨她身後的披香半分也不肯落下,拎著裙裾從馬車停留處一路向小道北麵奔去。障麵的素白輕紗臨風飄蕩,煞是礙事,她索性將紗巾邊咬在齒間,以防其飛卷起來容光乍泄。
那隻手看上去並非新死者所有,手腕斷口處的筋肉呈現出紫紅色,血液不再流出,骨骼則灰白發黃,斷不是新斬不久的創口。披香心中對素痕說道:然我所嗅到的血腥氣卻是極新鮮的,好似才劃破了活人的脈管,血液裏還有熱息,傷者也忍不住發出吃痛聲……
素痕並未表態,隻抬起一隻手來,點點指尖處。
你是說……指甲?披香愣了愣,就見素痕陡然折向小道盡頭一條東西向的分岔道,毫不遲疑地沿著西麵岔道飛去。
果然。披香猛然蹙眉。她嗅到了濃鬱的血腥味,幾可用腥風撲麵來形容了。
西麵岔道很快便跑到了頭,而盡頭處,竟隻得一間木製小屋,背倚著大片水田,看上去孤零零冷清清,加諸兩旁密林掩映,說是陰森逼人也不為過。
素痕靜悄悄地停在那小屋的木門前。
就是這兒了。披香深吸一口氣,勉強忍下胸腹中翻滾的惡心,迫令自己鎮定心神,同時連腳步也一道放輕了。再自袖籠下摸出短匕來,她無聲褪下刀鞘,一寸一寸靠近木門。
木門竟然並未關緊,而是掛著門框虛掩。木片不甚完滿的接合處,大片令人作嘔的腥氣難以阻擋地汩汩溢出。
素痕。披香令道:必要時可解放妖靈,但切記,勿要濫傷無辜。
素痕點頭,緩緩卷起左側袖管,半透明的纖腕上,有泛著微光的淡金花紋沿著小臂攀緣而上,四周的空氣隨之變得冷冽,倒似平白入了雪窟那般滲人。
頭頂的金陽不知何時已為濃雲所掩,天光濛濛灰白。
刀尖輕輕抵上門扇邊,腕間略微使力,將這木門向外撥開——
吧嗒。
一隻慘白的胳膊從門框內滑落,斷線木偶似的掉在地上。
披香眼中驟然一縮,陡見素痕飛身鑽入屋內,隨即,妖靈狂肆的尖嘯自黑暗中炸開。披香看著一條雙眼隻剩下血洞的冤魂撲向那條手臂,將臂彎處殘留的血跡吸去。
就在此時,木屋後方傳來草葉摩擦悉悉索索的輕響,披香瞳中一凜,即刻拔腿折身追向屋後!
偌大水田,麥苗鬱鬱青青長了一片,雖是茂盛,仍不足以藏下一人。
故而……那個暴露在披香視野之內,躬起的、瑟瑟發抖的背脊,想必便是方才自屋後踏草而過之人了吧?
素痕幽幽飛出屋來。她湊近披香,粉白的嘴唇微微翕動,將隻有披香能聽見的話語送入她耳中:
內中隻得一位死者,如你所言,落氣尚不足半個時辰,被利器斷了右臂,且是一刀斬斷,必是極利的刀或是斧。
得知大致情形,披香暗自吐了口氣:素痕,收起妖靈,隨我過去看看那藏在田間之人。
……
足足等過已有半個時辰,虎崽不甚安分地在沉水懷裏拱來拱去。大約是嗅不到披香的氣味,它晃動著小腦袋爬上爬下,喉嚨裏不時發出咕噥似的悶聲。止霜不敢側過頭去看那車轍,沉水便帶著車往前多跑了兩步,停下來繼續等披香回轉。
“香妞兒怎麽還不回來啊……”止霜伸長了脖子遠目望去,皺了眉自言自語道:“這破地方偏僻得嚇人,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少胡說,香妞兒會出什麽事?”這話毫無懸念地引來了沉水的責備。
止霜縮了縮脖子,屁股往兄長的方向又挪了挪:“方才,香妞兒不是說讓咱們‘小心’嗎?兄長大人,咱們到底要小心什麽呢?”
沉水鼻子裏哼哼:“韻宛乃是多事之地,萬事皆需小心——當然,若非香妞兒突發奇想,讓咱們放出披香夫人已然身亡的消息,也不至於折騰出這麽多麻煩來。”
“唔。”止霜玩著自家手指,雙眼盯著衣襟上一粒裹了金線的絲扣:“兄長大人。”
“作甚?”沉水眼也不抬。
“我還是想不明白,那日潛入芳山府裏,讓咱們去泊縣城牆根下接香妞兒的人,究竟是做什麽的。”
“我也不明白。”沉水將虎崽從肩頭上拉下來,重新攬回懷裏,“然而比起那些狀似刺客的黑衣人,我更介意的是兩個多月前,咱們在湘公主那兒、沉翠苑裏見到的老太監。”
止霜瞳中如有星芒忽閃,他仰起臉望向兄長:“兄長說的是……湘公主身邊的那個宦官?”
沉水慢慢蹙緊了眉峰。
那時,那姓梁的老太監對他兄弟二人說:像,真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而後又說……我認得你,小家夥,我認得你。
“止霜,”沉水壓低了嗓音,好似隱忍著什麽令他不耐的苦悶之事:“你有沒有想過,你我兄弟倆,究竟是什麽人,擁有怎樣的身份?”
為何一個長居深宮之中的老朽,會如此篤定他二人的麵容,似曾相識?
止霜抿緊了嘴唇,並不言語。他眼底一閃而逝的陰霾之色,卻沒有逃過兄長的觀察。
這時——“沉水、止霜,我回來了!”
雙胞胎同時揚起眼眸,隻見披香與一名渾身泥水的老翁一前一後走近來。那老翁看上去約摸六十出頭,從頭到腳沾滿了稀答答的黃泥,無一處幹淨。他搖搖晃晃地跟在披香身後,麵上俱是苦色。
“香妞兒,這人是誰啊?”沉水將虎崽丟給弟弟,跳下馬車,向兩人跑來。
披香扶了扶發間的玳瑁簪,語間帶笑:“此人方才正欲從命案現場逃走,所幸被我逮了回來。現在,咱們可得往城中的縣衙走一趟了。”
“不不不,我不去縣衙、不去縣衙!”老翁一臉驚恐,連連擺手就要往後退去,不想似是給火苗燎著了似的,哎喲一聲又往前進了小半步,遂露出忿忿不滿的表情來,嘴裏還嘟噥著什麽。
不想披香卻是一震,當即回頭攔住老翁,雙眸如炬,視線緊緊咬住他:“老人家,您說什麽?什麽跟蹤?”
老翁見她這般淩厲的情狀,登時更加惶恐:“我說、我說我就是跟蹤了披香夫人一會而已!”
“跟蹤披香夫人?”不待披香出聲,沉水已然瞪大了眼:“哪個披香夫人?”
老翁愣了愣,隨即咬咬牙,破罐子破摔似的衝沉水吼道:“還有哪個,就是死在木屋子裏的那個嘛!”
死在木屋子裏的……披香慢騰騰扭頭向來處望去,再慢騰騰看向跟前的沉水。
那死者是披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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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就要去參加初試=_=……完全不知道該複習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