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不甚惹人注目的消息,經過沉水止霜兄弟倆刻意為之的聲張,數日間竟已鬧得滿城皆知。設在韻宛縣的樓家香鋪第一時間得了信,鋪子老板當下就亂了陣腳,惶恐到食不甘味睡不安寢的地步。
——披香夫人在南下的途中,於絳州境內無端受襲,重傷不治。
料想用不了多少時日,這消息便會傳回酈州樓府,屆時樓氏宗主會如何發落絳州一帶的香料鋪主,誰也不敢隨意想象。韻宛樓家香鋪的老板耐不住這等非人的思想折磨,在自己被自己搞瘋之前,連遞數份血書至酈州州城,欲先行說明狀況。
自然,血書上用的血也甚有來頭,乃是出自大名鼎鼎的韻宛金羽雞。
沉水似乎早已料到有此等崩壞的動靜,在進入韻宛城中之日,便悄悄往當地的樓家香鋪走了一趟,知會香鋪中負責遞送書信的小仆勿要亂來,且將書信送去語蓮別院就是。
沉水止霜二人估摸著,這麽一來,待他們返回京畿的別院,那屋裏的血書死諫什麽的豈不是要砸死人了……“無妨,”沉水拍拍弟弟的肩胛,“等天候再冷一些,咱們就把那些玩意拾掇拾掇,弄出來當柴燒。”
止霜嚴肅地點頭稱是。
說是再冷一些,如今卻分明已快入夏,加諸越往南行,天氣越是暖和,披香從酈州帶出來的諸般厚實秋衣,顯然成了累贅。她托人將大箱厚衣裳送回語蓮別院,包袱頓時輕便不少,就連身上的穿著也格外清涼起來。
“韻宛在絳州南麵,再往東南方向走,便該是昌州了罷。”她懷裏抱著虎崽,抬手將車簾撩起一線,外間的天光頗有些咄咄逼人,她漫不經心地放下簾布,心裏卻尋思起一件讓她忐忑的事來。
及至簾外駕車的小公子答話,她才回過神:“……話說回來,沉水,韻宛這頭的客人是哪家的?”
“唔,是韻宛縣令府。”沉水想了想,“不過香妞兒,你都讓我散出消息,說披香夫人半道上給人滅了,這會咱們又趕去給人家製香……人家不會罵我們是騙子麽?”
“依香妞兒的看法,隻要不被人當做冤魂野鬼給掃地出門就不錯啦。”止霜在一旁笑起來,手裏的馬鞭懸在半空中不住晃蕩。
這話倒是讓披香腦中一亮。她摟著虎崽探頭出來,迎麵而來的清風吹得她呼吸一滯,正欲開口問話,忽而嗅得空氣中漂浮的一絲血腥氣,極微極弱,卻足以令她不安起來。
馬車正行駛在韻宛縣城東麵荒郊的一條小道上,據說再行兩裏地,便是他們預備投宿的某間旅店。日前披香夫人已死的消息放出,致使他們無法再大搖大擺地入住城中客棧,而出人意料的是,堂堂一個韻宛縣城,竟連一間多餘的客房也無。
否則,全然不必要跑來這等偏僻的所在……披香一麵想著,一麵將虎崽塞回車內,雙手扶上雙胞胎的肩頭,沉聲令道:“小心。”
沉水側過腦袋,一臉狐疑:“怎麽了?”
“我嗅到血腥氣。”披香低聲說道,“是很新鮮的氣味,簡直像是方才剖殺不久的……”
話音未落,就見止霜抽筋似的猛地往內一縮,險些將坐在左側的沉水給擠下去,與此同時,他狠狠一拽攢在手中的馬韁,其中一匹馬受驚,陡然人立而起!
咪嗚!車廂內的虎崽被慣性甩上車壁,約摸是摔疼了背。
“止霜,你是怎麽駕車的!”沉水及時勒住兩匹馬,勉強將馬車從車道邊上救了回來。須知小道一側乃是水田,一旦側翻下去,那可就完蛋了。
見止霜臉色蒼白如紙,披香將虎崽從廂內捉出來丟給沉水,“好了,你別怪他,且讓我問問他先。”她拉過止霜,小公子渾身顫抖地瞄著車輪下,竟連話也說不利索了,披香心下一涼,即刻彎腰向車轅下望去——
一隻白得過分的人手躺在車轍邊,若非方才止霜撥轉馬頭,隻怕車輪早就軋過去了。
素痕。
披香深吸一口氣,纖纖素手扶上發髻間那枚並不華麗的玳瑁簪,如是在心中喚道:尋找這隻手的主人。
聽蒙召喚,霧氣似的鬼影自眼前一閃而逝。披香扶著止霜的手跳下馬車,拎起裙擺向小道前方跑去:“沉水,你二人便在此好好看守小虎和馬車,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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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外號外!披香夫人於從絳州泊縣趕往韻宛縣途中,因傷重不治而亡!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楓回起先是愣了愣,隨即露出不可置信的驚恐表情。
披香夫人死了?那豈不是意味著……宮主交付的逼命任務,失敗了?他瘋了似的抓撓頭皮,大約想要找出一個法子來證明自己所聽所聞乃是謠言——跟了披香夫人這麽多日子,除去知曉她半道上捉了隻虎崽來養,知曉她被嫿眉館的母夜叉追殺外,好像當真並無所獲。
莫非,她在半道上遭遇了嫿眉館刺客的狙擊?
“楓回,別抓了。再這麽抓下去成了禿子,我看你差不多就該出家了。”裴少音晃蕩著玉柄羽扇信步邁入屋中,麵上一副洋洋得瑟好不快活的神態,“來跟二宮主說說,究竟是何事讓你如此急著剃度去?”
楓回抖著十指慢吞吞扭過頭來,“二宮主,您沒聽說嗎?披香夫人死了。”
羽扇堪堪一頓,接著更變本加厲地左右搖擺,裴少音笑意不改:“我當然聽說了,這等烏龍線報,不過是以訛傳訛,被人放出來忽悠眾生的,你也信?”
聽裴少音這麽一說,楓回登時覺著心中有了底氣,遂笑逐顏開:“二宮主的意思是,披香夫人果然沒有死哈。嘿嘿嘿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了什麽啊?唉,本宮主也就是說說自個兒的想法罷了。我說這消息是忽悠人的,乃是因為它的來處不甚可靠。至於她到底死沒死,我怎麽知道?”裴少音開放馬後炮。
於是楓回又跟漏氣的皮鞠一般蔫了下去。
客棧窗外,一幕天光爍爍明亮,裴少音揚起羽扇,施施然攏了眉眼,遠目:“那日將她從哈讚皇太子手中救出後,咱們倆可是親自送她到城牆根下的——嘛,雖然她已經被打暈了。不過除此之外,她並未受過其他傷害。除非她在往韻宛的路上遭高手剪徑,身受重創,否則……”
身為撫琴宮的嫡傳弟子,她怎可能輕易敗於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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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得比較少,明天就會多很多了~(其實你就是出去喝酒了吧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