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渚山,撫琴宮。
“什、什麽?”聽清了來人的通報,楓回即刻瞪圓了眼,一根指頭顫巍巍地點著自己:“一個時辰前我剛從暖玉堂裏出來呢,這才一會,宮主怎麽又要見我?會不會是弄錯了?”
返回撫琴宮尚不足一日,他已受召見了姬玉賦三次,若再算上這一回,可就是第四次了!
前來傳令的藍衣弟子搖頭:“宮主說請楓回師兄往玄機殿中一趟,斷不會有誤。”
“斷不會有誤……嗎。”楓回抓抓頭,忽地悄聲問到:“宮主找我前去所為何事,你可有聽宮主提過?”
藍衣弟子仍是搖頭,“宮主既然請楓回師兄親往而非命弟子傳話,想必當是不可外泄的消息了。”頓了頓,又道:“楓回師兄你就趕緊去吧,待會若惹惱了宮主,弟子也不好交代。”
無奈,楓回隻得重新收拾一番,跟著藍衣弟子往玄機殿去。
須知玄機殿乃是姬玉賦的起居之所,算得上守備最森嚴的內宮重地之一,而通常姬玉賦召見弟子多在暖玉堂或是書房,極少有直接拉進玄機殿問話的。興許是因著這位神秘的宮主召他去一個更神秘的地方,楓回總覺著滲得慌。
倒不是鬼氣森森什麽的……待站在玄機殿前,他抬頭仰望門楣上懸掛的匾額,目見鬥大的“非天玄機”四個字,運筆龍飛鳳行,清厲奇絕,大約是先代宮主的墨寶了。楓回如是想著,對跟前緊掩的門扉抱拳道:“弟子楓回,蒙宮主召見,特此前來。”
吱呀一聲,門扉左右洞開,殿內仿佛有汩汩流煙沿著門檻無聲溢出。楓回頓覺一股涼氣撲麵而至,不由抬頭望去——姬玉賦站在殿內不遠處,一襲黑衣竟是濕淋淋地貼在身上,仔細一看,連發梢也在滴水。
楓回頗有些悻悻然:“宮主……”您莫非是才從浴池裏爬起來嗎?上次衛師叔送了位姑娘來見您,您也是這個水靈靈的行頭去見人的……
卻不是這樣的,不單是衣裳頭發濕透,姬玉賦的臉色竟然也不大好看。他略顯煩躁地撥開額發,語間仍舊十分溫柔:“我這副模樣,要讓你見笑了。且進來吧。”
楓回遲疑片刻,下定決心邁進玄機殿。
“這邊來。”姬玉賦領著他往殿內走去,“你昨晚送來的情報,我與三宮主已看過。前往帝都一事,雖是二宮主的提議,然執行則由三宮主負責。屆時你到了帝都,先行與帝都分堂的首領取得聯絡,他會安排你如何接近湘公主。”
“是,弟子明白。”
楓回心下很有些納悶,麵上倒是一派沉默,隻乖乖跟著姬玉賦直直走到內殿。又轉過數重垂花門,忽覺有清風拂麵,混雜著絲絲縷縷雲絮,眼前頓時一片豁然開朗。
原來玄機殿背後同樣臨靠著煙渚山頂的陡峰,從殿中延伸出去的這片平台不甚寬闊,卻也不顯狹窄,平台下有數根結實的支柱直入峰壁,借力將平台穩穩托住。台中置有一方茶案與兩隻軟墊,近旁茶具齊備。楓回正驚歎間,忽而聽得腦後一陣清脆的鈴聲,回頭望去,隻見殿中通往平台的大門上,一隻雕琢繁複的玉鈴錚然在掛。
“坐吧。”姬玉賦示意他在軟墊上落座,自己則在另一頭盤腿坐下。
楓回依言而行。
姬玉賦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他沒有動手為楓回點茶,而是首先長長歎了口氣。
楓回納悶地盯著宮主,等待他老人家發問。
姬玉賦垂眼望著茶案上盤曲的木料紋理,許久才道:“跟蹤她也有段時日了,可有收獲?”
好半天楓回才反應過來——宮主口中的那個“她”,是披香夫人。
“啊,您是說披香夫人嗎?”楓回皺起眉頭,心想著難道是因為有三宮主在場,所以前三次召見時,宮主都沒機會向自己單獨詢問此事麽?
姬玉賦微微頷首,“前幾次少音寄回的書信,曆數其中所提及之事,都不是什麽要緊的。然最近我聽說……披香夫人似乎在南下的途中,無端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襲擊,那又是怎樣一回事?”
提到這個,楓回一拍腦門:“您說得不錯,事實上,關於襲擊披香夫人之凶手的調查,二宮主因著尚未全然摸透對方的意圖,故而不敢貿然回報,一來擔心書信遭人攔截,二來披香夫人似乎自己也有一套針對敵人的法子……”
“少音果然也察覺到異處了罷。”姬玉賦再歎,“半個月前我曾收到少音從絳州泊縣發來的書信,信中說披香夫人為一群匪徒所劫,所幸安然脫險,然那群匪徒非是尋常的殺人越貨之輩,反倒是訓練有素的護衛軍,為首一人被稱為‘哈讚的皇太子殿下’……我說得不錯罷?”
楓回點頭,“不錯,那位皇太子殿下似乎、似乎還稱披香夫人作……呃,弟子一時想不起那異國人的名諱,望宮主見諒。”
姬玉賦果然不予追究,隻蹙了一雙劍眉喃喃道:“哈讚的皇太子殿下?這可奇了,哈讚滅國已有十數年之久,想不到他們的皇太子竟會流落大濟之中?”
楓回不作聲,姬玉賦忽地抬頭問到:“披香夫人在泊縣,給什麽人製香?”
“聽說是泊縣的一位過氣貴族,芳山令高無憂。披香夫人那晚就住在芳山府中,不多會就被一個身手老練的黑衣人引走了。”
卻見姬玉賦的眸中如有光焰璨動,“你是說……高無憂?”
“正是。”察覺到宮主由來莫名的興致,楓回往回縮了縮脖子,“不過近些年間,高家的家業似乎給敗得挺慘的,原本芳山府的土地已變賣了許多。二宮主覺著若真是沒錢,那高無憂又如何能請得起披香夫人,還在家中蓄養門客。”
說到此,楓回努力回想一番,這才意識到其實披香夫人並未給芳山令製香來著,因為那時披香夫人在暗處受襲,隨即便放出了披香夫人被害的消息。想必芳山令那一頭得到這消息,如今該是亂成一鍋粥了。
“無妨,高無憂麽,我勉強也算認識的。隻是我沒想到,他竟會與那個哈讚的皇太子有所聯係。”姬玉賦揚唇莞爾,“不過話說回來……如此重要的消息,為何少音不及時回報呢?”
“呃,這個……”楓回尷尬地低下頭,“大概是……二宮主想獨占美人的消息?”
姬玉賦笑意更盛,也不多言,隻道:“原來如此。”
可此言一出,倒是楓回自個兒覺著別扭起來了。
二宮主想要獨占美人的消息。這“獨占”二字,寓意不可謂不深遠呢。
於是楓回窘迫地抬起頭:“宮、宮主,二宮主他不是想要獨占消息,呃不是獨占,隻是比宮主先行得知,等有機會就一起告知宮主……呃,大概是這樣的吧。”
姬玉賦側首微笑,“楓回,你帶來的消息,很有分量。”
好吧,顯然就是不打算聽自己幫二宮主辯解就是了……楓回汗顏,諾諾地低下頭。
“哈讚的皇太子是麽。你說皇太子稱那披香夫人叫做什麽?”姬玉賦笑問,“能回想起來嗎?”
楓回試著回憶了好一陣,仍以敗北告終,隻得搖頭。
姬玉賦點點頭,輕笑道:“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再好不過?”這句話讓楓回詫異不已,可不等他接著往下發問,就見姬玉賦抬手止住他:“此事無須再追究,到此為止便是了。”
到此為止的意思是……
“我還說得不夠明嗎?”突然間,姬玉賦的眼底驟生寒意,先前原本連半分動怒預兆也無,而此刻竟如被刺中了痛處一般瞬間翻臉:“……不用繼續追查披香夫人了,讓少音即刻啟程返回撫琴宮,這個任務,就此中止。”
脖子後掃過森然刺骨殺氣,楓回不敢造次,抱拳道:“是,弟子領命!”
“好了,你退下罷。”姬玉賦闔上眼,清俊的容顏滿布冷峭。
“是,弟子告退。”
待楓回的腳步聲消失在玄機殿外,姬玉賦慢吞吞揚起羽睫,取過手邊的茶具。壺中茶水早已涼透,他動作優雅地為自己斟滿一碗,卻不是送往嘴邊,而是對著自己當頭潑下。
水珠顫巍巍掛在他的睫毛上,如有晶露凝結,他終是幽幽開口了:
“意外啊。她被哈讚皇太子稱作什麽呢?……摩爾蘇麽?”
一番吐納後,姬玉賦無視一頭水漬,緩緩起身。他走到平台的護欄邊,遠目直視山峰外翻滾的雲海,那些柔白溫和的雲絮團團湧動,山風來襲時,則隨之湧入玄機殿內。姬玉賦當風而立,滄浪雲濤被風撩動,大片大片撲向姬玉賦,將他包裹其中。
“不可能。”
語畢,姬玉賦複而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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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姊姊,可準備妥了?”童兒站在門簾外悄聲喚道,“老爺正在外頭等您,說是雇了馬車去花姑祠,叫您快些。”
“很快就好。”披香隨口應了,繼續認真地擺弄頭上的玳瑁簪,卻不防門簾微微一動,虎崽一聲不吭地闖進簾子,悄無聲息衝著披香踱來,直到肉嘟嘟的爪子搭上披香的裙擺,突如其來的拖拽感讓披香嚇了一跳:“呀!”
沉水止霜探頭進來一看,登時就哈哈哈笑起來:“香妞兒你看看你,連小虎都不給你麵子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披香訕訕地扭過頭來,托了托發髻上的玳瑁簪,最後抱起扒拉著她裙擺的虎崽:“好了,咱們走吧。難得一年一度的花朝節,本夫人自當好好打扮一番,不能給你們丟臉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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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有姑娘又吼吼著要看番外了……=_=我不是前天才更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