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王爺”二字,多寶格後的淬思眼底倏而一亮,旋即又無辜地眨眨眼,好像什麽也沒聽見。
眼前這個掛著麵紗的紅衣姑娘,令她生出濃濃興味來。方才言及夏亞古董時那一眼凝視,狀似輕若無物,實則淩厲如刀,障麵輕紗根本無從遮掩她的氣勢。不單如此……這紅衣姑娘的身上,大約還帶有某種奇異的力量——意外地讓她感到被威脅。
這世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除去自家主人衛檀衣,想必已屈指可數。
一時沉默,淬思又悄眼看向樓夙。
這個看上去與紅衣姑娘十分親昵的男人,在她眼中,並不具備足以與那姑娘兩相抗衡的本事。
他們是夫妻嗎?她暗自心想。
或許在她看來,這紅衣姑娘與她的伴侶,並不大和襯。
“阿香說得是,製香要緊。”披香突如其來的親近,對於樓夙自然相當受用,他一時不欲多想,順勢挽住她的胳膊,側首衝淬思微笑:“姑娘,有勞指引了。”
淬思連忙笑盈盈還禮,口中直道“招待不周,兩位慢走”。
“姑娘。”臨了掬月齋門前,卻見披香停下腳步,旋身朝淬思望來。淬思略微一愣,隻聽她道:“恕我無禮,姑娘今年芳齡幾何?”
“七百七!七百七!”鸚鵡撲啦啦拍著翅膀聒噪道。
樓夙瞟一眼那隻在籠架上撲騰的小家夥,微笑:“這小鳥兒倒是嘴不饒人。”
淬思亦是跟著抬袖掩嘴,一雙盈盈黑瞳俏生生眯起,“我家主人有位壞脾氣的朋友,每次來尋主人,都給這小畜生氣得腦袋冒煙。”說著就衝那鸚鵡“噓”了一聲,還在嘴唇前豎起一根指頭。
小畜生當即消停下來,不叫喚了。
披香安靜地看著淬思將鸚鵡收拾服帖,心底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來。
——方才胸口的悶痛感自是源於深藏她體內的素痕,而能令得她如此動靜,想必是遇上了力量相當的對手。女鬼,抑或是居附活人之身的冤魂。
可是在這掬月齋中逛過一遭,並未發現那樣的魂魄。雖說可見一些細小的魂靈寄宿在古董中,卻都無法與素痕抗衡。
“姑娘……芳齡幾何?”見淬思有意回避,披香再問。
這一次,淬思款款欠身,露出乖巧柔順的笑容:“小女子尚未滿十七。”
鞋尖才越過門檻,又略略頓住。隔著麵紗,披香回首挑眉,“原來如此。”
“走罷。”不容多言,樓夙攬過她的腰肢,帶她朝掬月齋外邁去。披香低頭側目,不期然間瞥見淬思嘴邊勾起的弧度,一股色澤妖異的紫氣淡淡氤氳在她眼底,仿佛揮之不去的夢魘。
——白紙為身,枉魂為靈。素痕的聲音自腦海中悄然擴散開:是白紙附魂術,施咒者之能深不可測。
白紙附魂術?披香咬唇蹙眉,與樓夙相攜踏上馬車。
這個術法的名字,聽上去約摸有些耳熟……
當年還住在撫琴宮中時,她那位少年老成的師兄倒是時常用白紙剪製的小人,變化出各種花樣來與她玩耍。
莫非這間掬月齋,與衛檀衣有什麽關係?
“阿香,你又走神了。”
樓夙的嗓音近在耳畔,溫熱的指尖隨即落在她的粉頰上。披香一怔,垂眸彎唇現出三分苦笑:“啊……最近總是容易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知不覺就想得遠了。”
這時車夫的聲音自車簾外傳來:“二爺,官兵撤走了。”
“好,直接去端王府。”樓夙揚聲吩咐,而後重新靠回車壁上。他抬指替披香理順鬢角的散發,再放下麵紗,故作生氣狀道:“阿香,在端王麵前可不許這樣。”
“我明白,二爺放心。”披香將衣襟和袖擺端正一番,忽見樓夙低笑一聲,從袖籠裏取出一隻錦盒來。
目見那隻盒子的模樣,披香暗暗心驚。
“雖說你我還未成親,可也差不了幾日,不是麽?”樓夙說著,小心開啟這隻錦盒。隻見內中塞墊的碧色天鵝絨上,一隻潔白圓潤的串珠無聲靜臥——正是囚鳳石。
“二爺……”掌心滲出冷汗來,披香正欲開口拒絕,樓夙卻不由分說地捉住她的纖腕。這位樓家二少麵色微紅,似是十分羞窘:“阿香太美太好,我是怕端王殿下他……唔。”欲言又止,半刻後才道:“……端王還未納妃,我得先行宣示你是我的女人啊。”
分明是令人心旌蕩漾的甜言蜜語,然而披香此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動了她的箱子?對……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找到這隻盒子。
那麽,她收在箱子裏的、那幅姬玉賦贈給她的畫軸呢?他是不是也有看見?
“呐,阿香,便依我這一次,可好?”
樓夙並不與她思考的時間,話音方落,囚鳳石便順她的指尖下滑,箍在了腕間。
*****
酈州,樓府。
入秋後,酈州城的天候日益寒涼,府內府外俱是一片蕭索景象。還未過辰時,兩名樓府女侍手捧兩隻烏漆托盤,步履匆匆地穿過漫長回廊,直抵內院最西麵一所獨立的樓閣。
不等靠近,便有兩名帶刀侍衛大步上前,將女侍攔了下來:
“大老爺有令,若無手令,閑人不得入內覲見小公子!”
兩名女侍立刻恭恭敬敬地一揖,奉上托盤中兩件毛色烏黑的大氅,“大老爺命婢子二人,特地與小公子送秋衣來。手令在此。”一名女侍解下腰間懸掛的白玉令牌,隻見“卉芳”二字赫然在刻。
見了令牌,侍衛又上下將兩人審視一番,這才罷休:“進去吧。”
女侍趕緊福身道謝,眾侍衛的視線卻如影隨形,兩人有些頂不住,隻得捧著毛氅快步入內。
樓府又來了哪家貴客?兩名女侍麵麵相覷。
一路行來,各條小道上竟滿布侍衛,兩人幾乎無半點偷閑的餘地。直到入了內堂,兩人頭也不敢抬,將兩幅毛氅擱在桌上便盡速退下。
——單看如此陣仗的侍衛數量,恐怕這兒住的是帝都裏來的大人物吧?
待兩名女侍退下,才見一個墨綠長袍的幹癟老頭轉來堂中。老頭高冠玉帶,舒袍廣袖,竟是宮中內庭內侍的打扮。
老頭瞥一眼桌上的毛氅,抬袖擊掌兩下,四名同樣身著宮裝的婦人不知是從哪兒鑽出來的,悄無聲息地在老頭跟前站定。
“仔細著些,一針一線也別放過。”老頭逼著破鑼似的嗓子吩咐,“你們都知道,兩位公子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若有半點閃失,拿命來償吧!”
“是。”四名宮裝婦人欠身應下,轉頭拎起兩件毛氅,從頭到腳開始進行最細致的檢查。
低低的腳步聲自堂外而來,老頭眼中一亮,抬頭看去,登時臉上笑開了花:
“大殿下,這麽早就起身了?”
沉水站在堂前,麵色晦暗難明,原本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再不見半分孩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