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記

第二十二章 師姐暗訪

憑空生出的鳳尾耳墜躺在眼前,蜷曲的尾羽弧度妖嬈,隱隱藏著些香豔的意味。

晨霧散盡後,愈見燦亮的天光肆無忌憚地籠罩了整座園子。姬玉賦抬頭,一時隻覺金芒頗為刺眼,忍不住揚手擋在眼前。婆娑花樹間,一名形容清秀的女子正蹲在牆頭,咧開一口白牙衝他笑。

姬玉賦愣了愣,初是蹙眉,隨即慢吞吞放下胳膊:“師……”

一個“姐”字還未出口,便見牆頭上那女子擺擺手收起笑臉,露出甚是受傷的表情,托腮道:“我說,咱們師姐弟難得見麵一次……你就拿那張麵無表情的臉蛋兒來歡迎我麽?”

姬玉賦低聲歎了口氣,也不起身見禮,就這麽坐在石桌邊,“你還是快些下來吧。這裏到底不是撫琴宮,叫人瞧見,怕是要當作進了女飛賊……”

說話間,那女子已跳下牆頭。她回身拍拍裙裾上沾到的灰塵,正了正頭上的鑲翠雙釵,笑嘻嘻走到石桌邊,從容不迫與姬玉賦麵對麵落座了,果真全然未把自己當外人。姬玉賦倒是一陣陣發愁,他四下裏掃視一番,確認四周無人後,這才開口:

“……師姐,許久不見了。”

身為初代撫琴宮宮主的首徒之一,這世上能被姬玉賦喚作師姐的,隻有同為三首徒,卻比他更早入宮的大師姐,沐寰。

……也是如今江湖中、與撫琴宮頗有分庭抗禮之勢的嫿眉館之館主。

“此言不差,確是許久不見了——準確說來,應當有五十一年沒見麵了吧。”沐寰歪頭望著姬玉賦,她著一襲桃紅的綢衫,一雙墨黑的杏眼清澈靈動,皎白的肌膚光潔如初,連半絲皺紋也無,活脫脫妙齡姑娘的模樣。

“聽枉天說你已到了閏錫,便特地來見見你。本以為你會耐不住寂寞生兩三個娃來孝順師姐,沒想到……你還真是定如死水呢。”沐寰說著,從瓷碗裏將那枚鳳尾耳墜拈出來,“你別誤會啊,其實我不喜歡這種出場方式,你知道我暗器學得不好……能扔進碗裏就不錯了,你可不許笑我。”

“嗯,不敢。”姬玉賦一臉釋然地點點頭,目光停在她指間的鳳尾耳墜上。隻見她將這妖嬈精致的耳飾在手中把玩一番,再別回耳垂上,然後又嘿嘿嘿笑了。

——大師姐沐寰愛笑,二師弟姬玉賦則是少年老成。

“師姐……”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姬玉賦訕訕地陪笑一記,“師弟駑鈍,不知師姐大駕有何指教?”

“噫,你少來。”沐寰一指點點桌麵,認真地盯住了他:“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還放不下那個叫做‘禍兮’的女徒弟?”

姬玉賦失笑,抬袖抓抓臉卻不自覺垂下眼眸來:“師姐,道聽途說之事你也拿來興師問罪?禍兮本去世已久,況且……”“什麽去世已久,你分明就篤定她還沒死。”沐寰打斷他,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別以為師姐不知道,前些日子你撫琴宮裏來了個姑娘,你讓她住進了你視為一宮禁地的香虛館,是不是?”

姬玉賦點頭稱是,沐寰“哈”了一聲,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義憤填膺,指著他說到:“這回舍得讓姑娘住進香虛館了?其實你早看出來了那姑娘是禍兮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師姐,那位小姐乃是當今宣平帝的女兒,不是禍兒。”姬玉賦似是有意混淆她語間之意,“宮中多是男弟子,也不能讓她隨意住進素問樓裏,自然隻有香虛館最合適……另外,師姐,禍兒真的已經死了。”

“好好好,死了就死了,我不同你辯這個。”沐寰瞥他一眼,攤開兩手,一副“隨你怎樣都好”的神情,“我這次來,是為了告訴你——幾個月前刺殺披香夫人那件事……起初雖是嫿眉館所為,但沒想到那位金主居然付不出足夠的銀兩來,交易便也就此作罷。”

姬玉賦默不作聲,又聽她說到:“師弟,披香夫人絕非尋常的女人,我早前聽說你邀她入宮為禍兮製香,不是不可,而是需得慎重。”

“絕非尋常女人?喔……”姬玉賦訥訥地點了點頭,“不錯,應當慎重對待。畢竟……她與樓家關係密切。”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

她早已離開撫琴宮,就算他有心,恐怕也再難見到她了罷。姬玉賦想。

“不僅如此。”沐寰收斂笑意,嚴肅非常地瞪著他,“你不清楚那披香夫人是何等野心之輩。我想此事有必要知會於你——她身邊時常跟隨著兩名童仆,一個叫做沉水,一個叫做止霜。這兩名童仆看似出身低微,實則……貴不可言。”

姬玉賦微微眯起黑眸,“貴不可言……是什麽意思?”

“我隻能言盡於此,想要了解清楚,不妨自己去查一查。你知道當今太子並非長子,能得宣平帝賜位東宮,已是破了立嫡立長的規矩,總會有人不答應的。”沐寰垂眸看著自家右手上的戒指,色澤金綠的鑲翠鮮明耀目。

姬玉賦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眼下的時局風雲變幻,他固然有自己的判斷,可是……披香夫人,似乎正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介入這場愈行愈亂的棋局中。

愈行愈亂?不對。他蹙眉。

……究竟是棋局亂了,還是他的心局亂了?

忽然,園子外傳來腳步聲,沐寰側首朝園門外掃去一眼,遂敏捷地起身,兩三下便蹦回那堵牆頭上:“好了,我該走了。這駱府裏頭的路彎彎曲曲難找得很,你可別迷路了。”

姬玉賦揚唇輕笑,朝她揮揮手,看著她迅速消失在花牆後。

師姐,該是你別迷路了吧?

……

雖說沐寰的暗器使得不怎麽地,但一身輕功絕對來去無蹤,如是遊走駱府竟如入無人之地,進出都不曾被逮著,可見駱府的守衛之能的確堪憂。

沐寰前腳剛走,駱子揚後腳便進了院子,見姬玉賦一人獨坐在石桌前望著空碗,身邊也沒個人伺候,隻覺此情此景大掃自己這個武林盟主的顏麵,立刻叫人送來熱茶和糕餅,親自奉來姬玉賦眼前。

隨著茶點一道遞上來的,還有一隻用牛皮紙封得密密實實的小包裹,隱約可看出是本小冊子的模樣。

“這是前兩日宮主提到的東西。”駱子揚屏退侍從,壓低了嗓音:“鍾家香莊縱火案後幸存者名單與資料明細。”說著,他遞上一柄修長輕細的小刀,看樣子顯然是專門用於裁折信紙的工具。

姬玉賦嗯了一聲接過刀來,首先將這牛皮封紙前後看了一遭,還低頭嗅了嗅味道,這才起刀挑開封紙的一角。

濃鬱且熟悉的香氣透過破口飄散而出。姬玉賦裁紙的手頓了頓,卻是放下刀子,麵上現出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駱子揚心領神會,立刻道:“宮主先看著,有什麽吩咐,知會外頭一聲就是。”

“有勞。”姬玉賦笑著衝他拱拱手,“多謝你,駱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