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記

第二十一章 畫軸之秘

端王府側院——

退出客房,樓夙靜悄悄掩上門。他回頭掃一眼身後的太子,宋旌一身璨金華服,狀似悠閑地環顧端王府側院中的諸般景致,不時與守候在屋外的幾名皇衛閑談兩句,而樓昶則在較遠處,與端王府的管家站在一起低言細語些什麽。

大約是餘光瞥見了樓夙偷瞄的視線,太子勾唇微笑,側過身來。

“披香夫人的病情,二公子不用太操心,隻是……”睨著緊閉的門扇,太子說,“此病症著實凶險,為防她日後再犯,恐怕那隻囚鳳石的鐲子是戴不得了。”

宋旌這話叫樓夙頗為意外。他抬眼看看這位東宮之主,宋旌的笑容優雅從容滴水不漏,視線亦不避不閃,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結論。

好在……這畢竟是樓家私事,樓夙暗自思索到。太子多言,聽在耳中便是,倒不必表現出何種多餘的態度。

於是,攏了一雙袍袖,恭敬地垂首應道:“是,小的記下了。”

“你也莫急,”宋旌掃他一眼,見他低著頭拱手作揖,嘴角不免浮起一絲莫名的笑意,“端王……皇弟他並非蠻不講理之輩。你且安心在此靜候,待披香夫人醒轉,小王再來品香。”

言下之意樓夙自是明曉,也不多言,徑自再揖一記:“是。”

晨風越發凜冽,而身前悠然而立的太子殿下似乎並無離去的意思。樓夙平了身,一時不敢抬起視線。須知直視皇族成員之麵容本是忌諱,尤其眼前這位更是未來的儲君。

但若真說起來,這位儲君,著實叫人捉摸不透。

方才他又道,阿香與夏亞皇室的某位遺族所選定之妃,麵容頗為相似。這話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究竟要不要問呢?

樓夙如是想過一陣,忽聽不遠處的宋旌低低笑出了聲來。

“二公子,小王曾聽樓昶說,待你與披香夫人回酈州成親後,你便要正式接掌樓家。”宋旌慢吞吞轉過眼來,眼底似是有些笑意:“小王先在此恭喜你了。”

“小人不敢當。”樓夙仍是恭謹地還禮,“全賴殿下與父兄的提攜。”

“哈,這事和小王可沒半分關係。”宋旌說得不緊不慢,視線有如實體般緩緩走過樓夙的麵龐,像極了審視:“倒是那位披香夫人……”

怎麽又是阿香?

樓夙嘴上不語,心中卻是一動。宋旌收斂起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端眉正色,道:“二公子,方才小王觀你麵相,隻覺你雙頰略顯青白暗色,眉間隱有凶戾之氣,莫不是被妖物纏身已久?”

“妖物?”樓夙忍不住失笑,“想不到殿下還會看相?”

宋旌笑而不答,隻抱起雙臂認真地望定了他:“可千萬別小看了這妖物……此妖物本是塵封某朝古爐中的一縷幽魂,偶然得了道行,幻化成人,便是以香為生的爐妖。”

樓夙眉心略略一緊,不語,等宋旌接著說下去。

誰料宋旌卻似乎沒有繼續的意思,隻安靜審視他片刻,笑言:“二公子不必緊張,便當做小王的胡言亂語就是。時候不早了,小王須得回宮了。”說著衝他頷首一記,旋身向園外走去。

樓昶與那端王府的管家說了一陣,見宋旌離去,也來不及同弟弟交代什麽,隻遙遙往這邊遞了個眼色,跟在太子身後離開了。

主角一走,先前的戰戰兢兢便一掃而光,園子裏的氣氛迅速緩和下來。樓夙在房門前站了一陣,本想進去再瞧瞧披香,忽然聽得背後傳來老人家的聲音:“樓二公子,請留步。”

他轉頭看來,隻見眼前站著方才與長兄在一旁對談的端王府管家。老人家約摸六十出頭的年紀,穿一襲繅絲圓領的石青色袍子,雖是家仆,渾身卻散發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凜然氣質。他笑眯眯地望著樓夙,同時亮出手中捧著的一件細長物事。

“樓二公子,樓大人遣小人將此物交與您。”管家將這件物事遞來跟前,隨即壓低嗓音:“大人吩咐,待您看完此物後,請即行銷毀,不可外傳。”

兄長大人送來的?

樓夙眼中一縮,伸手接過並道了謝。目送管家走遠,他拿著那件物事回到披香房中。屋內的光線有些暗,低垂的簾帳下,披香的臉孔有些模糊。樓夙轉眸望去,見披香沒有罩上麵紗,一張素淨的麵龐籠著濛濛暗光,顯得不甚真切……方才被太子看見真容,竟叫他心裏莫名吃味了一番。

走近披香,聽見她勻淨綿長的呼吸聲,料想是又睡熟了,樓夙彎唇苦笑一記,順手將她擱在床邊的手輕輕送回被子下,再落下簾子。對他而言,照顧阿香是件理所應當的事,就算隻是這般看著她的睡顏,似乎也格外滿足。

在榻邊多站了片刻,他在一邊的圓凳上坐下,開始拆解手中的細長物事。這玩意並不沉,握在手裏可知是一個瘦長的筒狀物,外麵被人細致地裹上了灰黑色麻布,顯然是應當秘而不宣的東西。

“這是……”樓夙微微眯起眼,一點雪亮的光暈凝在眼瞳中,越發地銳利了。

是一卷畫軸。他不急著拆開,就地摸了摸,確認紙張底料是最上等的皖州白絹,而那做軸的東西既非石料也不是木料,觸手冰涼細膩,倒像是象牙。湊近嗅了嗅,白絹上傳來一股幽遠且奇異的香氣,全不似大濟香料的清逸,卻是甜蜜誘人。

——當是怎生了不得的畫麵,才堪以這許多的寶貝相輔相築?樓夙暗自掂量一番,心下已有了些計較,手上一寸寸展開畫軸。

隨即,一張女童的臉龐躍然眼前。這女童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墨黑長發盤著式樣奇特的團髻,髻上綴有夏亞風格的珠花與紗麗。眉眼雖十分稚氣,但豐潤的菱唇與端莊的鼻梁無可挑剔,是難以言喻的完美造化。尤其那雙剔透如琉璃的瞳子,在畫師工筆的精致描摹下,如同一對籠著盈薄水霧的寶石,又仿佛……

微微眯起的眼眸陡然睜大,樓夙倏地轉頭,無聲望向榻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