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吃了一大碗羊雜湯麵,從木記出來,雙手攏在胸前,抽了抽鼻涕,仰頭看了看天色,低下頭,微微躬著背,穿街過巷,往晉寧郡王府過去。
熊嬤嬤站在後角門門房門口,胡三正蹲在炭盆旁,迷糊著一張臉,仰頭聽兩個門子大擺龍門陣。
兩個門子一看到熊嬤嬤,硬生生咽斷說了一半的話,急跳起來哈腰見禮,熊嬤嬤衝兩人擺了擺手,胡三雙手按著膝蓋,一幅年老吃力的樣子站起來,還是袖著手一身猥瑣,抽了幾下鼻涕,跟在熊嬤嬤後麵進了處清靜的暖閣。
“你急著找我有什麽事?”熊嬤嬤直截了當問道,胡三沒答熊嬤嬤的話,先探頭往暖閣門下四下看了看,又轉到扇窗戶前,推開探頭出去四下看了看,再轉到下一扇窗戶再探頭看,熊嬤嬤重重呼了口氣道:“不用看了,有什麽話放心說,這暖閣四下不靠,藏不住人的。”
“嗯。”胡三隨口應了一聲,將暖閣門窗全部敞開,這才轉回身,看著熊嬤嬤道:“王妃失蹤了。”熊嬤嬤一怔而黯然,又皺起了眉頭,胡三突兀的說這麽一句是什麽意思?
“嬤嬤,您一直跟在王妃身邊侍候,見多識廣,您,咱們是什麽人?”胡三怕冷般往裏縮了縮身子,看著熊嬤嬤問道,熊嬤嬤眉頭皺的更緊了,上下打量著胡三道:“你這是怎麽啦?神神道道的,咱們能是什麽人?咱們是侍候王妃的下人。”
“嬤嬤這話說的極是,咱們是侍候王妃的下人。”胡三重重咬著‘王妃’二字,熊嬤嬤心裏‘咯噔’一聲,直盯著胡三道:“外頭又出什麽事了?又有什麽……壞信兒?”熊嬤嬤輕的幾乎沒有一絲份量的吐出‘壞信兒’三個字,隻覺得一顆心沒落下也沒提起,找不到到哪兒去了。
“沒什麽壞信兒,唉,”胡三一聲長歎:“其實沒有信兒就不是什麽好信兒!”
“菩薩保佑!”熊嬤嬤抬手撫胸,長舒了口氣,瞪著胡三道:“這都什麽份上了?你還有功夫裝神弄鬼!有什麽話就不能好好說?”
“嬤嬤是個明白人,知道咱們是侍候王妃的下人。”胡三還是重重咬著‘王妃’二字,眼睛眯了眯道:“沒有王妃,咱們就是個樹倒猢猻散!我當我的街頭蟲,你當你的老媽子。五爺……”胡三拖長了聲音,話外之音極令人瑕想:“那還是五爺,沒有咱們姑娘,還有別家姑娘,這府裏什麽時候也少不了一個王妃,倒是平白添了一大柱財。”胡三的話零碎又極其明白,熊嬤嬤聽的臉色青灰,緊緊抿著嘴唇盯著胡三,好一會兒才語氣強硬、底氣卻不怎麽足的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五爺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覺得不是。”胡三八字眉倒垂,一臉苦相:“五爺是個好人,多好的人哪,要是咱們姑娘好好兒的,這多好的一對啊,那就是金童玉女!咱們姑娘命苦,攤上這樣的事,男人哪,說到底就是個男人,咱們誰也不用瞞誰,從五爺到咱們,知道這事的都知道是四爺劫走了咱們姑娘,是四爺哪!要是別人還好說,可偏偏是四爺,那五爺能不多想?萬一想多了,唉,想多了就想多了,五爺,那可是皇子。”胡三越說臉上的神情越苦,眉梢眼角一起往下耷拉,熊嬤嬤聽的驚心動魄,胡三說的對,這事真到那份上,五爺和她、和他們未必想的一樣,姑娘真沒了,五爺可真沒什麽不好!
“五爺斷不是那樣的人!”熊嬤嬤與其說是說給胡三聽,倒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聲氣添信心,胡三眉耷眼耷的掃了熊嬤嬤一眼,袖手胸前縮成一團蹲在地上,長長歎了口氣。
“你有主意了?那你說怎麽辦?”熊嬤嬤很快反應過來,看著胡三爽氣道,胡三站起來,腳步輕的沒半絲聲響,示意熊嬤嬤噤聲,悄悄出門沿暖閣轉了一圈回來道:“哪有什麽主意,咱們得打定主意才行,孫六爺從寧乾府讓人捎了吩咐回來,俺們隻認姑娘一個,隻要姑娘平安,嬤嬤是姑娘的奶嬤嬤,也不消說,咱們都是一樣的心思,就一條,姑娘得平安無事,這府裏頭,嬤嬤得留個心眼。”胡三說的明白,熊嬤嬤連連點頭:“你的意思我懂了,這是正理!照姑娘往常說的,凡事想到最好,卻要準備到最壞處,那五爺……”熊嬤嬤痛心的頓了頓:“想是照最好了想,可這準備,卻不得不準備著。我知道了,這事還得你提醒,我真是老糊塗了!”
“五爺那樣的人,處長了誰不打心眼裏喜歡?行了,這話既然說透了,那我走了,若有什麽信兒,我不來,就讓孫慶來,外頭的事的六爺和我,你盡管放心,這府裏你得多留幾個心眼。”胡三交待了一句,拱了拱手,躬著背往外走去,熊嬤嬤也不送他,站在暖閣門口看著他走遠了,這才一點點移回目光,怔神的看著暖閣前蕭索的寒菊。
胡三說的都對,可五爺對姑娘那片心她都看在眼裏,斷不是假的,他真會……熊嬤嬤輕輕打了個寒噤,老夫人說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話說的最對不過,可這會兒也算不上大難……這不是五爺的大難,可正正經經是姑娘的大難!怎麽偏偏劫走姑娘是四爺呢?這個四爺,真是失心瘋了!平白無故他劫姑娘做什麽?你們男人爭天下爭那把椅子,關姑娘什麽事?真是混帳王八蛋瘋了一個!男人都是混帳王八蛋!熊嬤嬤越起越生氣,重重踩了踩腳,下了暖閣台階,一邊往回走,一邊盤算不停,五爺對姑娘那份真心她看的明明白白,她這雙眼曆練了幾十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五爺怎麽看都不象是那樣的混帳負心漢,可是也不能掉以輕心,老夫人說過,這天底下最靠得過的就是自己……得想法子探探五爺的話,雖說探不探話其實沒什麽用,可至少能讓她心裏好受些……
京府衙門,郭推官眼泡浮腫,眼裏的血絲密布,一臉煩躁的坐在炕上,一隻手扯著衣襟不耐道:“誰把這炕燒這麽熱?這柴炭不是他家的也不是這麽個浪費法!”洪先生端著茶碗,擰著眉頭,一口接一口綴著濃的發苦的茶湯,掃了眼看什麽都不順眼的郭推官,沒接他的茬。
“定國公府逃奴一案又生枝節,東翁聽說了沒有?”喝完了一杯釅釅的濃茶,洪先生放下杯子,聲平氣緩的看著郭推官問道,郭推官橫了洪先生一眼:“咱們自己的事都沒個著落,我哪還有功夫聽定國公府那攤子醃臢破爛事?你也收收心,先管好咱們自己的事,把你我這兩條命保住再看熱鬧!”
“東翁!”洪先生很是無奈:“定國公府這案子哪是閑事,你想想,這官司一路枝節橫生,你就沒覺得這案子和咱們手裏的事一而二、二而一麽?”
“啊?”郭推官大驚:“這案子上頭有王妃失蹤的線索?”洪先生一聲猛咳,他這位東翁,滿腦門都是到哪兒尋找王妃失蹤的線索,有點走火入魔了。郭推官話一出口,也覺得不對,抹了把老臉解釋道:“最近太傷神,有些糊塗。這事咱們頭前就議論過,不就是五爺借這秋棠棣翻定國公府茅坑,要惡心惡心四爺和東陽郡王府麽。”
“當初我也這麽想,”洪先生抬手揉了揉眉間:“可前兒又生了枝節,說是跟秋棠棣私通的那個小妾姚氏,在屋裏上吊自殺了,這事定國公府上也是太大意了,當天就把姚氏匆匆抬出城埋了。”郭推官眉頭抬起又落下:“定國公府上就沒個見事明白能主事的人?秋棠棣這官司府衙還沒結案,姚氏自殺,就該報到府衙,驗明了再埋,這一埋,到底怎麽死的豈不是說不明白了?”
“東翁高見,就是這樣,姚氏落葬隔天,姚家人先到定國公府鬧了一場,又到府衙遞了張狀子,說姚氏是被定國公下毒手勒死的,還有名有姓說是姚氏的心腹丫頭翠青可為證人。”洪先生細細說著定國公府這樁簡直無法定性、亂七八糟的案子:“定國公府還真把翠青送到了府衙做證來了,這翠青倒是作證姚氏是自縊身亡,卻又說姚氏自縊是被定國公逼迫所致,又哭訴說秋棠棣和姚氏有染原本就是定國公牽的皮條,說秋棠棣又不隻和姚氏有染,定國公府後宅,個個和秋棠棣有過首尾。”
郭推官聽到這裏,‘噗’的一聲連聲猛咳著問道:“這個翠青不是家生子兒吧?”
“嗯,她是姚氏帶進定國公府的,說是姚氏死前,已將身契還給了她。東翁想想,這局走到這裏,下一步隻怕要直指建安郡王府了。”
“嗯,與定國公府後宅諸人皆有染,”郭推官輕輕吹了聲哨聲,一臉的曖昧笑道:“那定國公夫人呢?建安郡王府若不出手,孫氏聲名難保,若出手……你說後頭會有什麽事?”郭推官滿臉興奮好奇的看著洪先生問道,洪先生攤手道:“我也想不出,這事咱們作壁上觀就行,東翁,失蹤一事要還沒什麽有用的線索呢。”一句話的郭推官立刻回到頭痛無比煩躁無比的狀態,兩隻手一起揉著額頭道:“我就是來找你商量這事的,你說說,該怎麽辦?”
“東翁,這事咱們在查,胡三他們必定也在查,”洪先生頓了頓道:“胡三這頭,還得東翁走一趟,去尋管先生說說話。”
“好!”郭推官一躍而起,爽快答應:“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