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與淳於姐妹花了好長辰光才緩過勁來,既然是這麽一件事,卓昭節的確不能回原來的黃泥茅屋去住了,否則不拘是出於好奇還是安慰還是旁的心思上門的訪客也能叫她不得安寧,到底卓芳甸是卓昭節的姑母,而且這個時候又不能馬上溜回長安,因為事情未必沒有澄清的機會,至少這件事情發生在怒春苑,義康公主被牽累,不能不給出個交代來,從公主的角度看,很該把事情淡化處置——這樣的話,卓家人就不能走了,否則豈不是等於落荒而逃——心虛?
淳於桑若、淳於桑醞也想通了此節,便一起起身道:“先去給你收拾間屋子罷。”
“多謝你們了。”卓昭節此刻心裏亂七八糟,無精打采的點了點頭。
三人帶著侍者出了花廳,沿回廊往後頭的空房走去,還沒到地方,卻先撞見淳於十三並寧搖碧陪著一個陌生的少年站在不遠處的一座拱橋上,那陌生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絳袍玉帶,紫冠青靴,長身玉立,身量偏瘦,眉眼之間的氣質很是溫潤,然而這溫潤卻不掩蓋那種生來就自然而然熏染的頤指氣使,他站在拱橋的正中,淳於十三和寧搖碧一左一右,顯然以他為尊。
三人都未帶隨從,似在低聲交談,雖然距離不足以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但也能感覺到彼此之間氛圍絕對不輕鬆。
“咦,那不是真定郡王嗎?”卓昭節不認識那絳袍少年,淳於桑若和淳於桑醞卻都認識的,她們輕聲議論,“郡王跑這兒來做什麽?”
卓昭節聞言,不由向拱橋上多看了幾眼,心想,這人原來就是東宮的那位嫡子?看起來倒是謙和的很——不過太子與太子妃不和睦,又偏愛綠姬所生的長子,這位郡王若是還要和寧九一樣驕橫跋扈,太子現成就有立庶長子的借口,太子妃和他就更沒指望了。
“好像是來找咱們十三哥或者寧九的?”淳於桑醞看了看拱橋,道,“不管他們,我們先帶初歲去挑屋子。”
卓昭節看寧搖碧現在似有正事,就道:“是,咱們走吧。”
隻是這時候拱橋上的人居高臨下,卻也發現了她們,相比熟悉的淳於姐妹,卓昭節既眼生又姿容出色,那著絳袍的真定郡王一瞥之下,微訝道:“和淳於十娘、十一娘一起的那小娘子是誰?倒是一副好相貌。”
“那就是寧九纏著小姑將今年春宴提早開、且改洛陽為這怒春苑的小娘子。”淳於十三隨他目光看了一眼,懶洋洋的道,“敏平侯府四房的嫡幼女卓小七娘。”
“哦?”真定郡王究竟是誌向高遠之輩,雖然之前驚訝於卓昭節的美貌,但聽聞是寧搖碧看中且彼此有意的小娘子,頓時極為幹脆的收回目光,微笑著讚道,“九郎好眼力,南下江南居然得如此美人垂青。”
寧搖碧如今最喜聽的就是自己與卓昭節兩情相悅,真定郡王雖然沒有直接這麽說,但大致意思也是如此,他神色不禁緩和下來,目不轉睛的目送著卓昭節一行轉過回廊,才道:“昭節才到長安,認識的人還不多,如今出了這麽件事,我怕她繼續留在之前的住處被人頻繁打擾,壞了興致……她性情溫柔,專為我著想,縱然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訴我。”
他這樣公然稱讚著政敵的孫女,真定郡王卻還神色平靜,點了點頭,道:“不想敏平侯府還有這麽一位娘子,怪道能叫你為了她親自求到小姑跟前。”
寧搖碧淡淡的道:“郡王也覺得昭節很好嗎?”
“寧九你眼光向來就挑剔,連蘇表妹都沒能叫你正眼看過幾回,如今偏偏看中這卓家小娘子,自然有你的道理。”真定郡王含笑道,眼神真摯而懇切。
寧搖碧不為所動,淡淡的道:“家父一向說郡王的判斷值得信任,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淳於十三下意識的屏了屏呼吸,他雖然在有寧搖碧在的場合不愛動腦子,此刻也明白——寧搖碧是把條件開出來了,真定郡王若要寧搖碧扛下這次算計唐千夏並卓芳甸的所有罪名,那麽必須說服雍城侯同意、至少不反對卓昭節嫁進雍城侯府!
真定郡王看著拱橋下潺潺流淌過的溪水,沉吟片刻,緩緩道:“郎才女貌,孤是該恭喜表叔。”
……這就是同意了?
淳於十三一眯眼,看得出來真定郡王對於阻止晉王與延昌郡王一脈靠近,已經到了勢在必行的地步,否則決計不會答應的這麽快,畢竟寧搖碧與延昌郡王的胞弟唐澄有舊怨,雍城侯更是因此不得不從一開始就站在了真定郡王一方,寧搖碧亦是別無選擇,在這種情況下,寧搖碧的妻子很該也為真定郡王上位考慮——選擇敏平侯,不但不可能因此將敏平侯拉過來,反而可能引起原本支持真定郡王的一些臣子不滿……
可見真定郡王急於找人擔下這回的罪名了。
不過寧搖碧對真定郡王的答允卻是毫不意外,他平靜的繼續道:“有件事情我要提醒郡王。”
真定郡王看著他,寧搖碧緩緩道:“哦,應該是兩件——這第一件,就是所謂一不做,二不休,雖然此處是小姑的林苑,但咱們的隨從也不是不能隨時回長安去!第二件麽……”
淳於桑若推開了窗,窗外,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茭白,再遠一點的岸上生滿了桑樹,春風帶著溫潤的氣息吹進來,將窗邊的銀鈴吹得一陣脆響。
“這屋子怎麽樣?”淳於桑醞問,“水榭這裏空著的還有幾間,你這裏隔壁的隔壁就是時家阿姐,時家阿姐最不愛吵鬧,所以旁的人就算知道你在這裏,也不敢輕易過來擾你的。”
“多謝你們了。”卓昭節看了眼四周,道。
公主林苑,待客的地方哪裏會差了去?
而且也就住那麽幾日。
淳於桑醞道:“那快叫人回去把你的東西拿回來吧——等等,現在還是不要去了,等晚上再去,免得被人撞見發現你搬到這裏來。”
卓昭節還是頭一次體會到這種像做賊一樣的感受,心有戚戚道:“好。”
“你……”淳於桑若見這樣子,想安慰她幾句,卻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思索了片刻,才勉強道,“你也不要難過,這樣的事兒……在之前,誰能知道呢?又不能怪你,再說……男子不是也有孌.童……”
“十姐!”淳於桑醞嗔道,“你想安慰初歲也說點象樣的啊!”轉對卓昭節道,“反正如今小姑一定也在平息此事,你別擔心,長安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哪天能不出上幾回事?過上兩日,這事情聽著也都不稀奇,也就過去了。”
卓昭節勉強笑道:“嗯,我也想它早點過去。”
淳於姐妹陪她說了會話,到底尷尬,就告辭離開了。
等她們走了,卓昭節煩惱的問阿杏:“依你在長安長大的經曆來看,這件事情要多久能夠平息?”
阿杏臉色不太輕鬆,道:“婢子以為不太好平息。”
“為什麽?”卓昭節抱著萬一的希望問。
阿杏小聲道:“晉王小郡主也還罷了……可二娘,是咱們家的人……”
卓昭節一點就透,明白了:敏平侯這太子詹事,向來支持延昌郡王,如今卓芳甸出了這麽件事兒,真定郡王那班人怎麽肯放過?
這樣有人從中不遺餘力的推波助瀾,此事隻有越鬧越大的道理——鬧大之後,估計整個卓家都有被拖下水的可能,當然敏平侯這邊也不可能不還手——總而言之,事情想要迅速平靜之有一種辦法,那就是迅速將卓芳甸遠嫁,嫁到距離長安極遠的地方,好讓卓家從中脫身。
卓昭節當然樂見卓芳甸遠嫁,如此沈氏獨自一人,想要應付大房和四房可就沒那麽容易了,不過就像敏平侯不可能坐視政敵攻訐自己不還手一樣,沈氏也斷然不會這麽看著女兒遠嫁……不到塵埃落定,事情都不好說。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次春宴回去,遊氏估計沒多少心思責問自己和寧搖碧走得近的事情了……不管怎麽說情竇初開總比晉王小郡主這樣的好啊!
這樣想著,卓昭節倒是暗鬆了口氣——她不禁看了眼阿杏,心想這小使女年歲不大,到底是遊氏給自己的人,怎麽都透著機靈……這樣涉及朝政的勾當,居然也能看得清楚,更難得知道進退,隻含蓄提醒,卻不直接說出來讓因為才到長安對諸事還不甚了解因此沒想到此節的自己覺得顏麵無光。
卓昭節盤算著,這次不隻真定郡王一係要向敏平侯發難,大房和四房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削弱沈氏,回侯府後,恐怕有得亂了……不過隻要不危及四房,卓芳甸的前程乃至於死活又和她有什麽關係……
她忽然醒悟過來,沉聲道:“使個人去尋八哥,請他著人回侯府告訴下母親!”
——這種搶占先機的消息當然是越早讓四房知道越好,也不知道卓芳甸身邊的人是不是先上路了?
阿梨這素來看著比阿杏要憨厚許多的小使女學得倒也不慢,領命之後卻道:“方才淳於家的娘子建議娘子入夜後再去那黃泥茅屋裏取東西,婢子想著,若要尋八郎,不如向淳於家的娘子借個人手去?”
“你說的很對。”卓昭節一想,慎重點頭,道,“務必將此事盡早告訴母親!”又轉向阿杏,“昨日你推測小姑與晉王小郡主結識之事……速去寫封信!”
阿杏精神一振——這可是個自己送上門的立功的好機會,喜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