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卓昭節特別早些起了身,打算和卓玉娘一起去給姑父姑母請安,不想院子裏伺候的阮家小使女道:“兩位娘子還是晚些去吧,郎主的早飯向來是夫人親自照料著用,不喜打擾的。”
卓芳華與阮致感情好是滿長安都出了名的,卓玉娘和卓昭節聽了這話,一陣羨慕,自也不去做那不識趣的事,就重新回了屋子裏,既然起來了,總不能再睡回去,兩個人枯坐無趣,就閑聊了起來,這時候最現成的話題就是牡丹花會,卓昭節想了起來一算辰光,道:“這不就是這兩日就要開始了嗎?”
“可不是嗎?”卓玉娘點頭,“你約好人了不曾?”
卓昭節想了想,道:“和淳於家的兩位小娘子還有溫家小六娘說過,隻是隻說了一起,還沒約詳細。”
“到時候她們應該會打發人送帖子到侯府的。”卓玉娘叫人先拿份點心上來吃著,道,“溫家不就在隔壁嗎?你回頭讓阮表哥幫你去問問。”聽她的語氣就沒有和卓昭節一起的意思,不過這也不奇怪,卓玉娘在長安土生土長的,自然有一般好友,她如今和卓昭節這個堂妹雖然重歸於好,但兩人都是有點心高氣傲的,卓昭節如今已經認識了淳於家姐妹並溫家小娘子,這牡丹花會就不愁沒人一起,也沒有要卓玉娘帶領或引見的必要了。
卓昭節一抿嘴,道:“溫家小六娘時常過來的。”這就是不想和阮雲舒接觸了。
用過早飯後,估計著阮致怎麽也該出門辦差去了,兩人才往上房去,到的時候恰好遇見阮雲舒離開,青衫趿屐,玉麵金冠,看到兩個表妹極客氣溫和的招呼了一聲,這才回房去溫書。
兩姐妹去到卓芳華跟前,卓芳華這日就問起了她們平常的功課,卓玉娘一一說了,卓昭節道:“書倒一直看著,隻是從前學的琵琶,這些日子有些疏忽下來。”
卓芳華聞言,雙眉一挑,道:“那也沒什麽,底子仍是在的,讓我看看你學的怎麽樣。”說著也不等卓昭節答應,就吩咐人取自己慣常彈的琵琶來。
使女捧上一麵腹嵌五蝠捧壽圖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卓芳華道:“我少年時候也很是練過些日子的,出閣以來也常常彈奏,隻是如今年歲漸長,卻不怎麽彈了,你若是彈的好,這琵琶就給你了。”
卓昭節眼睛頓時一亮!
她和卓玉娘都看出來這麵琵琶木質古樸、造型也非時下流行,顯然是有些年代了,再一想,卓芳華是侯府嫡長女的出身,她給侄女的東西能不好嗎?
卓昭節頓時起了好勝之心,將披帛解下交給阿杏,又叫人拿了跳脫來挽住袖子,笑著道:“我盡力拿到!”
就問卓芳華要聽什麽曲子,卓芳華道:“你就隨便揀隻拿手的彈就好。”
卓昭節略作思索,便決定擇苦練過的《夕陽簫鼓》,她當初學這支曲子也算是一波三折了,不但特意跟著遊若珩跑了一次明月湖,之後也著實下了許多苦功,自認彈的很是不錯了。
先隨手撥了幾下試弦,略作調整,輕巧的起了個首音,如滾珠濺玉,利落又俏皮,卓芳華聞聲,微微頷首,她久在長安,雖然來往的人不多,但聽得卻多,這鑒賞的能力比自己的琵琶技藝更為高明,一個起音就聽出來卓昭節確實下過苦功的。
春日的黃昏,水麵浩大,鷗鷺時飛、桃花似霰、餘暉照下波光如金鱗……入夜後,露水悄降,春蟲稀碎,暖融融的夜風,偶爾帶來沾染著水氣的微涼,那涼也仿佛絲綢滑過,溫柔得猶似少女的肌膚……
曲罷,卓芳華麵露滿意之色:“果然是用過心的……倒不枉費我拿這麵琵琶出來,這可是前朝一位國手用過的,須得好生收管。”
卓玉娘也讚:“除了蘇家八娘子外,我沒見過第二個小娘子用琵琶彈這《夕陽簫鼓》能這麽好的。”
“多謝姑母,這琵琶可是我的啦!”卓昭節聞言,笑彎了眼睛,忙叫阿杏過來好生收起琵琶,又道,“六姐這誇獎我記下來了,有獎勵麽?”
卓玉娘啐道:“大姑母獎你這琵琶還不好?”
“你做姐姐的也要給點添頭吧?”卓昭節歪著頭道。
卓玉娘無奈,隻得道:“好吧,我回頭再給你繡條腰帶,多的沒有了!”就對卓芳華輕輕嗔道,“姑母你看她這貪心的,得了姑母一麵好琵琶,還不忘記訛我一筆。”
卓芳華微笑著道:“確實貪心,這樣,我這兒的一支碧玉簫就沒她的份了,給你做補償。”
“謝姑母!”卓玉娘知道卓芳華這是不想自己看到卓昭節得了琵琶,自己卻什麽也沒有生了嫉妒,本來就是要給自己這支碧玉簫的,但卓芳華既然和那麵腹嵌五蝠捧壽圖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一起拿出來,這支簫料想也差不到哪裏去——而且卓玉娘主練的樂器就是簫,卓芳華這也算是因人而贈了,卓玉娘雖然是後得,卻也滿心歡喜。
待阮家的使女再拿上那碧玉簫,卓玉娘更喜歡了,那簫通體翠綠,拿在手上,將手都映作了一片碧色森森,而且觸手生溫,不說簫聲,單是看著就很舒服了。
如此兩姐妹各有所得,都歡喜得很,忽然門口有人輕笑了一聲,道:“卓七姐姐技藝高明,我竟聽呆了去,到這會才回過了神。”
一行人不必回頭已經聽出來是溫壇榕的聲音,卓芳華忙招呼道:“你這孩子,來了怎也不進來坐?快點過來!”
溫壇榕穿著桃紅底撒繡杏花的訶子裙,束著絳色錦緞,係紫棠宮絛,趿著木屐,手裏折了兩枝海棠花,笑吟吟的踏進來,先對卓芳華施了個常禮,這才在卓芳華的嗔怪裏入了席,道:“我來的時候卓七姐姐正接過了琵琶,本來是怕打擾了,不想站在那裏卻聽得入神,方才才醒神。”
“你可別把她誇壞了。”卓芳華微微一笑,對卓昭節道,“你方才那首《夕陽簫鼓》彈得是不錯,但也隻在小娘子裏算不錯,別說國手了,就是小娘子裏,其實也不隻一個蘇八娘子能勝過你,眼前這就是一個。”
見卓玉娘、卓昭節都好奇的看向了自己,溫壇榕嗔道:“表嬸這麽抬舉我,我可不敢當!別叫卓七姐姐以為我是敷衍她呢!方才卓七姐姐明明彈得極好的。”
卓芳華微笑著道:“她啊,比你這李大家的得意弟子,到底差了許多……方才那曲子大概是她最拿手的了,不信換支來一定不成。”
卓昭節尷尬的笑了笑,不過如今琵琶反正到手了,嫡親姑母這麽調侃幾句她也不在乎,道:“反正琵琶我決計不還了。”
溫壇榕笑著道:“卓七姐姐不要聽表嬸的,我雖然隨家師學過些時日,也不過那麽回事罷了。”
“其實你們兩個本來該是同門師姐妹的。”卓芳華忽然道,“隻是七娘沒能拜進李大家門下,你另外尋的師傅聽說是個比你長不了幾歲的小娘子?不知道那小娘子琵琶彈得怎麽樣,但教導弟子倒是不錯,畢竟你學琵琶辰光也不過兩年。”
溫壇榕與卓昭節一起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同門?”
卓昭節倒是醒悟了過來:“李延……李大家南下所受托付,托付的那個人原來是大姑母?”
之前她偷聽到李延景曾受自己一個長輩托付,估量自己是否可以收入他的門下,但最終沒看上,後來和班氏商議下來,因為排除了卓芳禮、遊氏,還以為是李延景故意胡說、另有圖謀,沒想到他卻是當真得了卓芳華的托付。
卓昭節因為李延景隻見自己一麵就下了不好的評論,心中不服,自跟隨謝盈脈學琵琶後進展向來不錯,更加堅定了她覺得這所謂的李大家根本就是有眼無珠之徒,私下裏提起來總是帶著幾分不屑與厭惡,但如今聽說李延景不但是溫壇榕的師傅,還是卓芳華的舊交,不免有些訕訕。
卓芳華道:“也不算是正經的托付,榕娘是李大家的得意弟子,因她的緣故我也見過幾回李大家,攀談時提到過你在江南的事情,當時李大家正好要南下,所以就允諾說若有機會,你又喜歡琵琶,就指點指點你……但後來他被耽誤了下,沒和你說,你就自己拜了那謝娘子,李大家自也不能和旁人搶弟子,我原本擔心那謝娘子名不見傳的,別誤了你,如今看來也還不錯。”
……什麽他被耽誤了下!根本就是他沒看中我!
卓昭節心中腹誹著,想:聽姑母的意思,卻是李延景自己主動提出來要去指點我的呢,不想這人說話這樣不算話不說,回來還要騙姑母。
隻是她心裏這麽嘀咕歸嘀咕,也知道李延景這麽說無非是為了兩邊都不至於失了顏麵,畢竟他主動向卓芳華提出收徒在前,結果反悔在後,而卓昭節更是在決定學琵琶之後根本沒理會過他,徑自就去另外拜了師,這事情的真相傳出來任是哪一邊都沒什麽麵子,還不如信了李延景的話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