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沈氏點撥,不甘心被送到莊子上去從此碌碌的卓知安果然行動起來,他如今雖然被軟禁著,但到底是卓芳禮的親生子,遊氏打量著他過段時間就要去鄉下莊子上了,也不想為了這麽幾日落個虧待庶子的名頭,是以卓知安一應用具還是齊全的,文房四寶都不限取用。
卓知安先是挑燈夜讀了一晚,使女婆子都沒理會他,這讓他心中悲涼一片,從前他還養在遊氏跟前時,略微熬夜,一群人都會擁上來勸他仔細眼睛,又嗔他用功過度傷身,殷勤萬分,翌日遊氏少不得也要勸慰幾句,讓他保重身體為上,當時覺得自己和遊氏的親生子也沒什麽兩樣了,如今才知道嫡母到底和生母不一樣……他越發堅定了要設法留下來的決心。
雖然卓芳禮也恨他汙蔑嫡姐,可那到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總會比毫無血緣的嫡母對自己要心軟一分罷?卓芳禮不是不疼子女的人。
到了次日天蒙蒙亮的時候伺候他的人懶洋洋的推開門,卻見卓知安正拿著一柄小刀往手臂上割,桌子上鮮血斑駁落了好幾灘——那被同屋使女排擠著最早起來的小使女本來就是個怯懦的人,見到這場景,愣了片刻,才失手摔了手裏的一盆水,捂著眼睛尖叫起來!
尖叫聲把婆子們吵醒,紛紛披了衣服出來看,聽那小使女語無倫次的衝到跟前說了卓知安似有自盡之意,也都嚇了個半死——雖然卓知安要被送到莊子上去,到底是正經的郎君,一旦死在四房被禁足期間,遊氏還不知道被說什麽,她們這些人少不得要被打死了證明遊氏對庶子的“心疼”與聽說庶子死後的“震怒”的。
當下院子裏亂成了一團,一些婆子忙忙碌碌的拿帕子替卓知安裹了傷,另外腿腳利落的忙不迭的去稟告遊氏——遊氏起早起來,一邊聽事分派各處,一邊為小女兒和沈氏的態度煩著,乍聽見四房裏又多了件事情,將卓知安恨了個半死,卻不能不立刻過去探望。
到了卓知安的院子,見卓知安臂上的傷已經被裹住了,倒是傷得不深,沒割到經脈,但那血從書案一路滴到氍毹上,看著可怖,遊氏吸了口氣,吩咐人:“快點把這些都收拾了!仔細嚇著郎君!”
這才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滿院子伺候的人都說不上什麽來,隻得將那最先看到的小使女推出來回稟,那小使女戰戰兢兢、顛三倒四的說明了自己看到的一幕,遊氏聽了,心中一寒,問默不作聲的卓知安:“你自己割傷手臂?要做什麽?”
卓知安低低的道:“孩兒想起來之前做下的糊塗事,心中難受……”
“所以就自殘於臂嗎?”遊氏冷笑著道,“你也是啟蒙已久的人了,我記得你是學過《孝經》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這樣的道理,是先生沒教導過你,還是我與你父親沒和你說明白?”
卓知安臉色蒼白,道:“孩兒知錯。”
遊氏看著這個自己好歹也盡心撫養了十年的庶子,暗想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究竟養不熟,上一回卓知安汙蔑嫡姐已經讓她心生警惕,虧得當時卓昭節還沒忤逆卓芳禮,卓芳禮沒有懷疑女兒,這要是換成了卓芳禮正惱怒女兒時,卓昭節豈不要吃個大虧?
而且卓知安也太過狠心了,他汙蔑嫡姐,還能說是嫉妒嫡出的姐姐回來就奪了他的關心與寵愛,小孩子家爭寵也是常有的事情,若他是遊氏的親生子,遊氏必然也要慢慢哄他與姐姐相處和睦,但他不是,這樣栽了個跟頭,可他一點也沒學聰明,現在他竟越發的往邪路上走了,小孩子之間爭寵歸爭寵,敢拿著刀對自己下手——卓知安如今才十歲呢!
他敢拿刀劃傷自己使這苦肉計,難道還不敢對旁人下手?
遊氏越發覺得卓知安在四房裏是留不得了,她也不多羅嗦,徑自道:“你是在這院子裏頭悶得糊塗了,既然如此,還是出城到莊子上散一散心吧,這會就走,到底這城裏人多,你住不習慣也不奇怪。”
卓知安聽這話臉色就是一變,正待說話,遊氏卻不等他再說什麽,厲聲吩咐左右:“沒見十郎傷了嗎?熬一副安神湯來,都給我伺候好了!不許任何人驚擾到!”
根本不聽卓知安任何哭喊,遊氏直接將他強灌了安神湯,睡著後軟禁起來,這才回了念慈堂,這一路上遊氏都沉著臉,到了門口才問:“郎主在家裏嗎?”
使女小心的道:“郎主如今似在前院。”
“打發人去請。”遊氏吩咐。
半晌後卓芳禮被請了過來,詫異的問:“怎麽了?”問話時不免擔心的看了眼鏡鴻樓,心想莫不是小女兒氣性大,又鬧起事情來?
正心情複雜,就聽遊氏冷著臉道:“十郎早上自己劃了手臂。”
卓芳禮一驚:“他發什麽瘋?”
“我問過服侍他的下人,這兩日雖然疏忽了些,但也沒人不知輕重的奴大欺主,按說他也沒什麽可置氣的地方。”遊氏緩緩道,“問他自己,他說,是懊悔之前所為。”
卓芳禮本來就為卓昭節煩著,如今再聽小兒子也鬧了起來,心中煩惱無比,道:“一個比一個不省心……你教訓他了麽?”
遊氏道:“我叫人把他快點打發到莊子上去——這麽點兒年紀的人就敢對著自己下刀,我今兒聽到了簡直都不敢相信!踏進門去看到是真的,又聽他自己也說是自己下的手,並非為人所害,看著那傷口我都替他疼,你說他自己是怎麽狠心下起手的?這孩子的心實在太過狠辣了,連我都怕他!旁的人不說,無憂和無忌才這麽點大,別叫他嚇著了!”
“他如今在四房裏就對自己下刀,若是去了莊子上更想不開怎麽辦?”到底是親生兒子,卓芳禮雖然惱卓知安不知嫡庶之分,妄想壓下嫡姐,卻也不忍他走上歪路,這會就有些心軟,道,“汪氏送走,他留下來……你好好勸勸他吧!”
遊氏就知道卓芳禮會這麽說,她如今也沒了心思幽怨難受,正色道:“他要是前兩日或者是過兩日這個樣子,不用你說我也要安慰他的,可你想一想,為什麽他前幾日不動手,偏偏昨兒個動起了手?”我自己親生女兒還等著我去哄,我哪裏還有心思哄旁的什麽人?
卓芳禮一愣,遊氏繼續道:“七娘是大前天夜裏病起來的,昨兒個晚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從四房到上房那邊都鬧騰開了,沈氏拿她腿疼搪塞了外頭的打探,我如今還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好心!昨晚事情鬧得動靜大——你也知道十郎這些日子都是被禁足在他那小院子裏不許出來,伺候的人也不會和他多說七娘那邊的事情,但昨晚這樣鬧著,他身邊的人多多少少會談上幾句……”
見卓芳禮皺起了眉,遊氏提醒道,“這孩子當初汙蔑七娘不就是為了嫉妒七娘剛回來,咱們特別留意些嗎?先前他落水之後因為氣不過說出了故意跳下水的緣故,咱們被他氣了一場,所以沒去理他……後來他嚷過幾聲不舒服,也隻打發了大夫去看,是不是現在聽見七娘病倒之前,你就親自開口叫我去鏡鴻樓陪七娘……然後這兩日我也一直在鏡鴻樓裏看著那孩子幾時退燒……十郎心裏不自在,所以才下得手?”
聞言卓芳禮麵皮也不禁抖了抖,喃喃道:“他才多大?怎麽會有這樣的心思?”
遊氏歎了口氣,道:“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之前他一直是我養著的,那時候七娘在江南,必要到及笄才能回來,咱們膝下也沒有更小的孩子了,媳婦又能幹,無憂無忌她帶得很好,我也沒湊熱鬧自己帶孫子,是以拿他這個老來子當掌上明珠也似的疼著慣著,本來想,當他是親生骨肉,等七娘回來了,姐弟兩個也能和睦,不想倒是把他的心養大了……隻是,三郎、八郎,哪一個咱們苛刻過呢?他們都不吃味,偏十郎這個樣子,若非這孩子是咱們兩個一起撫養的,我真的是跳進黃河裏都洗不清楚了!誰不道我是故意教得他氣量狹小呢?”
“你待十郎素來好得很!”卓芳禮皺著眉,道,“是這小東西自己貪得無厭!他如今年紀還小,吃味嫡姐比他得咱們關心,嘟囔幾句,背後說些酸話,小孩子家總是不懂事的,如今他做的都是什麽事?為了奪取咱們的注意,春寒料峭的也不會水就敢跳湖!末了還要順手汙蔑一把嫡姐!現在聽說嫡姐病倒有你去看護,倒是又更進一步鬧出自殘的事情來……這孩子心性著了魔了,不可再順著他下去……就照你方才的安排,早早送了他去莊子上,對外就說他身子不適,需要靜養……汪氏一並過去,多派些個人看好了他!不要叫他出事!”
可算把這個白眼狼打發了!
遊氏心中哼了一聲,麵上卻平靜的點了點頭:“我不敢叫他繼續留在府裏,不然七娘和孫兒們都還小,不要他一個衝動,闖下大禍來!到時候咱們哭都來不及,但他到底是咱們的兒子,莊子上我不會虧待他的,家裏交給咱們房裏打理的一共有三個莊子,其中柳家莊那個最大,裏頭的別院也最好,就送他去那裏吧。”
卓芳禮對這些不是很清楚,歎了一口氣,道:“你安排吧。”
他如今意興闌珊,小女兒小兒子本來就該比大的孩子多得寵愛的,可現在這一兒一女都不能讓他省心,小兒子是庶子,又是這樣危險的性.子,打發到莊子上冷落兩年,讓他知道點自己的身份識趣些……這樣就算暫時解決了,但嫡出的小女兒要怎麽辦呢?
遊氏利落的處理了卓知安一事,此刻也和他一樣愁起了卓昭節,心想:“之前母親寫信來時就提醒過這孩子氣性大,卻沒想到她氣性大到這種地步,對著父母也不肯服軟……母親那樣明理識大體的人,怎麽會教出這樣的孩子?看來多半是天性了……難道這孩子傳了她嫡親祖母的長相之後又傳了她大姑姑的脾氣嗎?”
為了亡母公然與敏平侯決裂的卓芳華,性情是何等的剛烈與悍不畏死……遊氏回想起來就覺得頭疼——這樣性格的小娘子根本就沒有服軟一說,這要是旁人家的人也還罷了,親生骨肉,難為你還能當真逼死了她?
卓芳禮那天動手也不過是怒極了沒留神手邊的東西,若他當真看清了那隻擺瓶,剁了他的手他也不會去拿那個砸女兒……既然舍不得,難道當真依了她?
遊氏想起自己為了獲取女兒心軟送過去的寧搖碧的信箋,隻覺得一陣陣心力交瘁湧上來,那個喜怒隨心、連皇子王孫都不敢輕易招惹的紈絝,從頭到腳有哪一點像良人?
更別說寧家的那位長公主,是好伺候的人麽?曾是國公嫡長女的祈國公夫人都三不五時被這個婆婆教訓得無地自容啊!
此外,還有朝政……
“打發人去幫汪氏和十郎搬東西吧。”遊氏呆了半晌,有氣無力的吩咐道。
卓芳禮是一句話都不想說,愣愣望著鏡鴻樓發怔。
夫妻兩個現在是一個心思——兒女都是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