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如何能夠甘心?
到底沈丹古是向著沈氏母子的,如今卓芳甸要說的肯定是緊要事情,沈丹古自然不想卓昭節聽了去——這麽想著,卓昭節任沈丹古再三示意,就是不走,沈丹古無奈,手下用了點力,不料卓昭節嬌生慣養的,吃受不住,竟然被他一把扯進懷裏!
兩個人都愣住了!
卓昭節又氣又驚又羞又急,若不是怕驚動了敏平侯,差點就要跳起來和沈丹古拚命!沈丹古也尷尬得緊,趕緊放開了她,低不可察的道:“對不住,我並非有意冒犯。”
“……”並非有意?誰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有意難道他還會承認嗎?之前對沈丹古的好印象此刻是一塌糊塗,卓昭節心中亂七八糟的,哪裏還敢和他單獨在這昏暗的地方待下去?連偷聽都沒心思了,一聲不吭的站起來就往外走,因著怕被敏平侯察覺,兩人的隨從都是被打發在遠處的,走離了花廳些路,上了回廊,借著廊上燈火看到卓昭節緊緊咬住嘴唇,臉色陰沉欲雨的模樣,沈丹古欲言又止,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道:“小七娘……你的袖子……最好抖一抖。”
卓昭節這會心裏滿心怒火和羞惱,沈丹古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就刷的轉過頭來瞪住了他,沈丹古麵色尷尬,遲疑半晌,見卓昭節明媚的大眼睛裏滿是憤怒與指責,他無可奈何的道:“我方才拉你袖子其實不是叫你不要繼續偷聽——我好像看到什麽東西爬到了你袖子裏?”
“你說什麽?!”卓昭節愣了一愣,下意識的低頭看向自己身上,因為今日沈丹古幫著她做了功課,才有心思梳洗,她如今穿的是裏頭一身交領折枝蓮花丁香色曲裾襯鵝黃色中衣,由於別院陰冷些,又知道用過晚飯回房時多半晚了,怕著了冷,外頭另罩了件對襟翠綠綢衫,正是像著三重衣的樣式,其中綢衫是廣袖,內裏的曲裾卻是垂胡袖——這垂胡袖因為袖口收束,內中寬大,很能放些東西,卓昭節一日要換幾身衣裳,加之在自己家,有使女幫著預備,所以她是什麽都沒放的,被沈丹古這麽一提醒,立刻感覺出來方才被沈丹古扯的左袖仿佛有些沉重……的確有什麽東西?
再一想,沈丹古說的是“爬”進去?
卓昭節這一瞬間毛骨悚然,隻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對勁!
她顫抖著指尖問:“是……是什麽?”
算一算辰光,驚蟄已過,百蟲出土,長安雖然地處偏北,但蛇蟲之物,也該出來了,後窗下頭是一片草地,蛇蟲之物不是最愛在這樣的地方待著麽?但如今早晚的氣候還是比較冷的,蛇……這會應該出來了,但也怕冷,難道是自己恰好就被找上了?
卓昭節在江南長大,蛇蟲見的不少,不至於像尋常閨秀一樣被嚇得死去活來,但她卻擔心遇見毒蛇——那樣被咬一口誰知道大夫來慢一步會怎麽樣?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沈丹古搖了搖頭,慎重道:“你先不要動,別把它驚著了……我也沒看清楚,咱們方才在的地方隻有窗口能透出些燈光,我偶然看到你袖子散在草上,有什麽東西在你袖子裏動……”
“……你先不要說了!”卓昭節自認還算鎮定,聽沈丹古這形容卻覺得一陣陣的不舒服,低喝道!
沈丹古微一皺眉,手按住腰間,低聲道:“趁這兒沒人,我……”
卻見卓昭節咬著嘴唇,警告他道:“我知道了!你別出聲,給我看著點!”就轉過身去,沈丹古還在詫異,就見她小心翼翼的、極為謹慎不碰到袖子下部的脫下了外衫!接著,似乎還在猶豫……沈丹古咳嗽一聲,低聲道:“這個,小七娘,還是我來罷?”
“你敢!”卓昭節心知衣裙裏若當真被混進了毒物,自然是宜早處置不宜晚,這時候兩人正走到了一處短牆下,前頭是座小小的假山,兩麵被擋住,另外兩麵都空無一人,四周燈火也不怎麽明亮,她自然要趁早把袖子的事情弄清楚了,但沈丹古在這裏,脫了外衫倒沒什麽,但曲裾……正遲疑著是不是拖到去尋阿杏、阿梨時,聽沈丹古這麽一說,心頭一個激靈,猛然扭過了頭,喝道,“你敢無禮?”
不想她話音才落,卻聽沈丹古咳嗽了一聲,道:“得罪了!”
卓昭節大怒,忽覺左袖一輕、跟著一涼,她愣愣的看到沈丹古將軟劍重新小心的插回腰間的鞘內,再看著和著一截布料掉在地上的一條小小的赤練蛇,冷汗漸漸沁出額角……
“多謝你了!”卓昭節深吸一口氣,微微哆嗦著道。
——也不知道她是運氣好,還是不好?要說運氣好,赤練蛇劇毒不說,沈丹古當時和她近在咫尺,偏就無事!要說不好,這小蛇滑進她袖子裏取暖,居然根本沒有驚動她,反叫沈丹古看見了,而她方才畏懼敏平侯,固然被沈丹古拉進懷裏,卻也沒敢過度掙紮,再加上這垂胡袖十分的寬大……一直沒有驚動這蛇攻擊,偏偏沈丹古還帶著一柄軟劍在身上,極幹脆的削了她袖子……
沈丹古垂下眼,伸足將欲溜走的赤練蛇碾死,道:“夜間風冷,小七娘還是把外衫再穿上罷,一會下人看到。”
卓昭節重新穿上外衫,認真道:“今兒多謝你了,沈家哥哥!”
“……沒什麽。”現在又是沈家哥哥了……沈丹古心裏歎了口氣,眼中也不禁帶出一絲笑意,道,“我還沒有謝你。”
“咦?”卓昭節奇怪的看著他。
沈丹古想了想,才道:“今兒在天香館的時候,多謝你幫忙。”
“是李氏兄弟不好,先招惹我的。”卓昭節尷尬的道,“這個謝我可不能接,其實當時我才上樓,原本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也沒幫你什麽。”
……我實在不好意思在現在和你說,若非那李三郎罵了阿杏,我本來打算繞開你們走自己的,而且,我實在沒有幫你說過什麽話嘛……
卓昭節有點心虛,忙轉移話題道,“我就奇怪了,那李氏兄弟怎麽會要找你麻煩呢?”
沈丹古淡淡的笑了笑,道:“若非你,我也尋不到機會動手。”他看著卓昭節,慢慢的道,“你不會武功,所以大約不知道,習武之人的耳目要比常人來的聰明,加上當時我站的地方離樓梯也不遠,你上樓時,我就聽了出來。”
卓昭節一怔。
“所以我是故意把李三郎踹到你麵前的。”沈丹古神色平靜的說道,“我想對付他們很久了,奈何……一直尋不到機會。”
卓昭節迷惘的道:“啊?”
“我知道你素來得長輩寵愛,決計不是肯忍氣吞聲的人。”沈丹古抿緊了薄唇,低低的道,“一旦和他們起了衝突,你不會放過他們的。”
卓昭節心念轉了一轉,道:“我還是不明白,你是在侯府長大的,嗯,你的事情我大約聽到過一些……沈家……至少現在你也回不去了,你的生母……仿佛也過世了?李氏兄弟既然對你不好,你做什麽一定要尋到了理由才能動他們?我看祖父疼你比咱們這些孫兒孫女還甚,難為李家還敢到祖父這兒來說你什麽嗎?”
沈丹古眼中露出一抹苦澀,片刻後才道:“動手不算什麽,其實我算計上你……目的就是讓他們登門賠禮,我想借這個機會和他們商議一件事……我不能主動找他們,一來勢單力薄必然自討苦吃,二來這事情隻能和李四郎談,不能有其他人在場,可我尋不到這樣的機會。”
卓昭節蹙起眉:“是什麽事?”
“討回一物。”沈丹古捏緊了拳,整個人都微微顫抖了下,低聲道,“所以小七娘,你不必謝我,是我算計你在先,我……我今兒不過是補償你罷了。”
李氏兄弟……自己又不是惹不起,比起惹上一位禦史的子弟,卓昭節覺得文治之每天布置下來的功課更可怕!
這麽一比較,卓昭節立刻就原諒了沈丹古,她思索半晌,不確定的道:“我也不知道你打算要回什麽來……不過,若不是我承受不住的事兒,幫你一把也沒什麽罷?反正我看李氏兄弟也不順眼得很,你要我怎麽做?”
沈丹古愣了一愣,麵上閃過一絲複雜,卻笑了,搖頭道:“今日算計上你,已經心中愧疚,又怎麽還能繼續拖你下水?而且他們主動登門,在侯府之內,我……我自己來就是了。”
卓昭節轉了轉眼珠,忽然道:“你當真愧疚?”
“我……”沈丹古苦笑著正要說話,不想卓昭節眯起眼,道:“那麽何不再幫我一回?”
她慢條斯理的、充滿期望的道,“你幫我和祖父說,別叫我這樣刻苦用功了,好不好?你若是幫成了這件事情,李氏兄弟的事情,我保準幫你到底!”被小小的算計一把,假如可以換回從前在侯府的快樂無憂時光,那該多好多好多好啊……
隻是沈丹古連想都沒想就搖頭,歉意道:“真是對不住,這個我卻說不上話的,君侯教導晚輩,不喜旁人多言,你看方才表姑到君侯跟前說事情,我也不敢多說什麽的。”
“……”卓昭節失望無比,不甘心的道,“那……若是不影響你明年會試,每日的功課你能不能……”
沈丹古爽快道:“小七娘放心罷,我都替你做了!”
“沈家哥哥!”卓昭節眸子頓時亮了起來!再次甜甜的道,“你人這麽好,那李氏兄弟居然還要百般的尋你不是,簡直就是罪大惡極!這等人上了門來賠禮,我定然不饒他們!若是他們敢不聽話,沈家哥哥盡管喊我幫忙就是!要打要殺,沈家哥哥一句話……”
沈丹古嘴角抽搐了下……用無奈的語氣道:“多謝小七娘了……”
見卓昭節喜笑顏開的告辭而去,沈丹古也不禁有些失笑:“這小七娘……君侯這樣特別抽空指導她,姑祖母與表姑為此惱極了,她居然躲之不及!”
靜靜守護在一旁的小廝惟奴聞言,上前一步,低聲道:“郎君,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