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雪樓

回雪樓在曲江之東,緊挨江麵,傍著一片梅林,若是天寒地凍的時候,料想是一片暗香浮動,但如今卻隻有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蔭簇擁著一座三層高的樓宇,樓並不算大,但精巧玲瓏,飛簷鬥角、懸鈴描柱,加上位於曲江之畔,借得芙蓉園中景致,著實是個好去處。

今日因為被溫家包下慶賀溫五娘的生辰,處處張燈結彩,連門外樹梢頭上也係了一對對五彩絲絛,端得是花團錦簇。

寧搖碧是先到了,隻是未曾進樓,而是負手站在樓外垂柳下等著卓昭節,看到卓昭節與謝盈脈同至,他狐疑的看了眼謝盈脈,道:“你不是秣陵那琵琶鋪子的掌櫃麽?怎的到了這裏?”

謝盈脈微微笑道:“世子好記性,家姐夫欲赴春闈,民女別無親眷,是以轉讓了博雅齋,隨同阿姐、姐夫入京。”

寧搖碧哦了一聲,道:“怎麽溫家的帖子你也有份?”

“是溫五娘子特別給的。”謝盈脈心平氣和的道。

“這麽說來昭節是為了陪你才來的?”寧搖碧反應極快,看了眼卓昭節道,“溫五、溫六,方才溫六過來這裏要和我一起等你,被我趕走了……這個溫五,要我幫忙麽?”

卓昭節暗叫一聲苦,心想溫壇榕也太過分了點兒,自己拿她當尋常要好的姊妹看待,她卻也不顧忌著點兒,明明看到寧搖碧了,居然還要說什麽一起等自己,這是生怕寧搖碧不多心嗎?

這麽想著她臉色就有點不自然,略帶慌亂的敷衍道:“溫六娘子剛才在這裏嗎?她真是太客氣了。”

寧搖碧注意到她對溫壇榕改了稱呼,立刻把溫五丟到一旁,正色道:“我沒有讓她過來,直接叫她走的。”

卓昭節這會隻顧著盤算如何撇清自己,根本沒注意寧搖碧亦是這麽想,隨便答應了一聲,道:“那咱們進去罷。”

這日回雪樓是被溫家包了下來的,上下三層都精心打掃布置過,其中底層賞給了下人,二樓是正式的席位,三樓用來醒酒或歇憩,三人進去時好些客人都已經到了,之前阮雲舒托付卓昭節時,卓昭節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阮雲舒對謝盈脈有意這件事情上,沒注意到阮雲舒說過這次溫五娘子生辰不請男子,待進了門,四麵八方看過來驚詫的眼神、以及放眼望去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她才回想起來,心中就有些尷尬。

隻是寧搖碧顯然對這種引人矚目的場合習以為常,坦然自若的仿佛自己才是這裏的主人一樣——而這會四周認出他來的小娘子們也知道惹不起這位,紛紛都轉回了頭,免得生出是非來。

溫壇榕一向對卓昭節親近,今日的請帖也是她給了卓昭節的,這會自然是親自代姐姐迎了出來,正笑意盈盈的要說話兒,一晃眼看見謝盈脈在旁,微微失色,道:“卓姐姐,你認識這位嗎?”

卓昭節矜持而疏離的笑了笑,淡淡的道:“這位謝家阿姐,乃是教授我琵琶的人,與我有半師之誼。”

溫壇榕聞言,麵上露出複雜之色,但很快笑道:“原來如此,謝娘子曾在阮府小住,我們去尋表嬸時也見過幾回,不想這樣的巧,竟然是卓姐姐的師傅,卓姐姐的琵琶我也是聽過的,真是猶如天籟,我以為教導卓姐姐琵琶的定然是位浸淫此道頗久的長者,哪裏曉得謝娘子如此青春年少?”

謝盈脈嘴角略勾,不卑不亢的道:“溫六娘子過譽了。”

“都請樓上坐罷。”溫壇榕察覺到卓昭節似乎對自己態度一下子冷淡了下來,心頭既奇怪又苦澀,但因為謝盈脈在旁,她估計這應該和謝盈脈有關,便招呼三人上樓,心裏盤算著一會溫五娘為難謝盈脈時自己要如何處置。

樓上一幹小娘子聚在一起,中間夾雜著呼盧之聲,卻是趁著宴席還沒開,玩著樗蒲,聽到有人上樓,內中幾人回頭看了看,有一個小娘子就嚷道:“咦,怎麽會有男子?”

另外幾人丟了五木看過來,見到寧搖碧,均是一皺眉,暗想:這位主兒怎麽也過來了?

一時間嘈雜聲斷,看著溫壇榕引卓昭節一行在臨江的席上坐了,才有人低聲問溫家人:“不是說今日不請男子,隻有咱們女子的嗎?這雍城侯世子?”

人群正中的是溫五娘,她生得麵如滿月,細眉杏眼,肌膚白膩,身量略顯豐腴,綰著一對百合髻,飾以珍珠翡翠,一縷火紅的珊瑚珠串掛至眉心,穿紫棠繚綾對鹿聯珠團窠交領上襦,係銀泥霞綬藕絲裙,臂上搭了織金描邊繡百花盛開的錦帛,正如赫氏所言,是個秀美的小娘子,但也隻是秀美,談不上閉月羞花,別說和卓昭節比,比起謝盈脈來都遜色許多。

她這個主人本來是在帶頭玩著樗蒲,而且正大獲全勝,是以極為放鬆,單手支頤,廣袖一路褪到了肘下,雪白豐潤的腕上三四個赤金、翡翠鐲子鬆鬆的落到了肘中,另一隻手隨意放在案上,麵前恰好散著全黑的五木——正是一個“盧”。

聞得此問,溫五娘也不看卓昭節那邊,漫不經心的道:“卓家小娘子那邊的帖子是六娘給的,我想若非是這卓娘子半刻也離不得未婚夫,大概就是雍城侯世子舍不得未婚妻了。”

她這話說的略顯刻薄,身後就有人暗中扯了把袖子,隻是這會聚在一起戲耍的都是平日裏相熟又交好的人,又與卓昭節沒什麽交情,所以並無人駁斥,反倒有人吃吃低笑:“這對未婚夫妻倒是有趣,賜婚的聖旨都下過了,好像兩家六禮也行到一半了,怎麽還要這樣粘來粘去不可分開?”

“管他們呢。”溫五娘眼睛盯緊了樗蒲盤上,懶洋洋的道,“隨便應付下就是了,雍城侯世子這樣的人,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眾人心裏都這麽認為,正要揭過此事,未想溫五娘身後的使女低咦了一聲,道:“娘子,是謝氏。”

溫五娘正要移動棋子的手一頓,聲音也冷了幾分,道:“她來了?”

“……在卓家娘子那兒呢。”使女輕聲道,“六娘招呼著她們。”

溫五娘被使女提醒,這才抬頭看向了卓昭節那邊,果然正被溫壇榕親切招待的除了一個顏丹鬢綠的小娘子並長安鮮少有人不認識的雍城侯世子外,那個她如今心頭正惱得緊的謝盈脈正被卓昭節攜著手一道跪坐在席上,正自談笑風生。

“啪嗒!”

溫五娘把五木用力按到案上,揚了揚下頷問左右:“這是怎麽回事?”

“方才六娘引卓娘子與雍城侯世子上來時,這謝氏就跟著他們了。”使女低眉順眼道,“卓娘子與世子的隨從甚多,婢子起初也沒看到,後來見六娘沒帶他們過來見娘子,婢子好奇多看了幾眼才發現。”

溫五娘回頭看了眼使女,也不多話,起身把位置讓給身邊一人道:“阿餘你替我幾局,我過去看看。”

四周之人早先就得了她的請求,知道今日這生辰宴席上溫五娘是要給某個姓謝的娘子一個下馬威的,雖然具體的原因很是含糊,但顯然如今這人已經到了,還和如今長安議論最多的敏平侯與雍城侯結親有關——因為寧搖碧在,她們到底有所顧忌,如今見溫五娘沒有邀眾人一起過去見那謝盈脈的意思,都鬆了口氣,被溫五娘說到的餘娘子點頭:“你放心罷,我定然替你大殺四方!”

“你可別把五娘贏來的這堆籌碼輸光了。”有人笑著道。

於是這邊繼續興興頭頭的玩著樗蒲,溫五娘自帶了人向卓昭節走去。

她走了幾步卓昭節這邊就留意到了,卓昭節之前聽阮雲舒托付時,仿佛要為難謝盈脈的就是這溫五娘打頭,兼之卓昭節一心一意要和溫壇榕撇清關係,現在看到她不免有些淡淡的,察覺她過來,卻連身都沒起,仍舊與謝盈脈低聲說著話。

“六娘不讓我認認人麽?”溫五娘見她如此,自然認為卓昭節這是專門為謝盈脈要落自己麵子了,心頭暗惱,捏著帕子看了眼溫壇榕,不冷不熱的道。

溫壇榕這會正糾結著,本來卓昭節雖然是她代溫五娘邀請來的,但按說既然來了,就該先見一見溫五娘,寒暄幾句再入席,然而偏偏卓昭節和謝盈脈一起過來——若隻這兩個人倒也還罷了,寧搖碧竟然也跟了來,這位世子慣常就是什麽話都說得出口,方才溫壇榕想在樓外一同等卓昭節,就被他毫不留情的嘲諷得掩麵而退,而溫五娘今日要為難的謝盈脈,看起來和卓昭節關係不淺,所以溫壇榕故意沒提引見溫五娘的事情,她這是為了自己姐姐著想,免得溫五娘按捺不住當著卓昭節與寧搖碧落了謝盈脈的麵子,將事情鬧大。

卻不想如今溫五娘主動找了過來。

溫壇榕無奈,隻得起身為雙方引見:“五姐,這便是卓家小七娘,五姐聽說過的。”又對卓昭節等人道,“這是我家五姐,今兒生辰。”

溫五娘淡淡的瞥了一眼卓昭節,道:“久聞小七娘美人之名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溫五娘子過譽了。”卓昭節察覺到她的冷淡,不免就懷疑這話是在諷刺自己除了美貌之外毫無可稱道之處,她本就是被寵大的,什麽時候委曲求全過?當下語氣越發的淡漠,“今日是溫五娘子的好日子,我祝五娘子生辰愉悅、青春永在。”

這話是好話,但她語氣潦草,惟恐溫五娘子聽不出其中的敷衍與輕慢來。

“怎麽會過譽呢?”溫五娘子沒理會她的祝賀,不冷不熱的道,“卓娘子的美貌,可是滿長安都有名,我素常懊悔不能見到當年梁老夫人的盛顏,如今能夠見到卓娘子也算是了了一件心願,到底孫女似祖母呢。”

梁氏美貌歸美貌,命運可也是滿長安上下幾代人都扼腕歎息的,溫五娘所謂卓昭節酷似祖母,用心可想而知。

兩人才一寒暄就顯然很不對盤,溫五娘繼續道:“不過小七娘竟然是與這位謝娘子一起來的?可真叫人意外,我以為謝娘子能夠認識表嬸就很不容易了,不想還認識小七娘。”這話裏的意思就是在嘲諷謝盈脈逢迎高門大戶了。

謝盈脈心平氣和:“沒什麽難的,溫娘子不是也認識卓夫人並卓娘子?”

溫五娘聞言臉色一僵,忽爾冷笑著道:“你與我怎麽能一樣?”她這句話說的輕蔑之極。

卓昭節麵色一沉,正待說話,不想謝盈脈卻暗中一捏她手指,示意自己來應付,微微一笑,道:“溫娘子說的很對,我與娘子,自然是不一樣的。”

“你知道便好。”溫五娘覺得這是她示弱了,冷笑了一聲道,不想謝盈脈慢悠悠的繼續道:“若今日是我包了這回雪樓請客,我定然是不會請娘子的。”她淡笑著道,“良辰美景當前又何必給自己尋不痛快呢?溫五娘子你說對是不對?”她這話自然就是暗笑溫五娘好好兒的生辰非要把自己請來,如今卻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聽這話,溫壇榕忙道:“五姐,我看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溫五娘臉色一白複一紅,一把揮開了她,踏前一步,才擦過鳳仙花汁的殷紅指甲幾乎戳到了謝盈脈臉上,怒喝道:“區區一個江湖女子,什麽東西!敢這樣和我說話?”

卓昭節冷哼一聲:“溫五娘子好生高貴,卻不知道你是金枝玉葉還是玉葉金枝?謝家阿姐乃我之師,莫非你這是在責怪我見了你不曾大禮參拜嗎?”

溫壇榕急道:“卓姐姐,我五姐斷然沒有這個意思,這都是誤會!”

“謝家阿姐是拿了請貼進來的,既然溫娘子不歡迎,那咱們現在就走好了,難為咱們一頓飯也吃不起嗎?”卓昭節心念一轉,立刻發現其實這是個很好的和溫壇榕疏遠的機會,哪裏肯聽她圓場?當即俏臉一板,冷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