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局勢即將惡化,卓昭節甚至起了身,欲要就此拂袖而去,不想寧搖碧卻忽然一扯她袖子,若無其事的道:“一點兒小事,何必就要走?”
溫壇榕一喜,還以為這位世子轉了性.子要幫著圓場了,沒想到的是寧搖碧柔聲哄著卓昭節道:“縱然她們惹了你不高興,要走也應該是她們走,你看今兒天朗氣清,熏風徐徐,這個位置看江景最好不過,怎能讓出去?”
開什麽玩笑?本世子縱橫長安這些年,什麽時候不是把別人趕走,什麽時候被別人趕走過?哪怕是話不投機,那也應該一怒之下,把旁人趕走,而不是被氣得含怒而走啊!
寧搖碧紈絝霸道的性.子發作,根本不顧忌溫五娘和溫壇榕還在跟前,直截了當的反客為主!
……溫家姐妹齊齊默了一默,卓昭節滿腔含怒而去的氣勢也是頃刻之間煙消雲散,愣了一愣才道:“這兒到底是她們包下來的……”卓昭節自認也不是肯受氣的主,這回雪樓如果今日是她包的或者是卓家產業,她早就拍著長案叫溫五娘出去了,但這回雪樓終究是溫家包下來慶賀溫五娘生辰用的,她雖然嬌氣又任性,論到真正的不講理,實在去寧搖碧甚遠……
“叫她們讓出來就是了。”寧搖碧說的理所當然到了極點,儼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他柔聲和卓昭節說了一句,轉過頭來看向溫五娘與溫壇榕——立刻換了一副傲慢張狂的嘴臉,冷冷的道,“沒聽見麽?這回雪樓本世子要了,你們可以走了!”
溫五娘險些沒暈過去!她捏著帕子整個人都在發抖,咬牙切齒的道:“世子,這地方是咱們包下來的!”怎麽說她也是當朝宰相的嫡親孫女,既然寧搖碧惡名滿長安,但她若是一句話也不說就把場子讓出來,往後還怎麽見人?其他長安貴女不把她笑死才怪!
“本世子沒說不是。”寧搖碧麵上露出一絲不耐煩,淡淡的道,“本世子如今叫你們走,沒說這地方不是你們包下來的!聽不懂嗎?”
雖然早就知道寧搖碧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但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溫五娘從前和這位世子相交不深,沒有親身經曆過被寧搖碧欺壓的事情,如今驟然遇見這紈絝公然搶奪,而且還搶得如此理直氣壯,可憐的溫五娘完完全全的懵了,呆了片刻才道:“憑什麽?!”
寧搖碧連想都沒想就道:“你們也可以不這麽做。”
頓了一頓,他輕描淡寫的道,“那樣的話,鸞奴,著人把她們全部丟出去,也就是了。”
“……”
四周短暫的沉默了片刻,卓昭節到底麵皮嫩,訥訥的拉了拉寧搖碧的袖子,小聲道:“這個……是不是太過了?”
“放心吧,鸞奴他們有經驗的很,不會把四周的景致弄壞的。”寧搖碧含笑寬慰道,“我曉得你喜歡底下那些荷葉,也不會叫他們把人扔下曲江,免得損傷。”
溫五娘和溫壇榕險些當眾吐出一口心頭血!
難為兩位宰相嫡親孫女並這滿樓的官家之女,在你這紈絝眼裏還不如你心上人憐惜的幾片荷葉?
卓昭節深吸一口氣,鄭重的道:“我覺得這座樓不好,還是換個地方看風景罷?”她一邊說一邊拉住寧搖碧的袖子暗中使勁,祈求之色溢於言表,寧搖碧雖然知道她是放不下臉來把溫五娘等人趕走,卻又不忍拂了她的意思,略作沉吟,道:“好罷。”
——見識了寧搖碧不講理的程度,溫五娘如今氣得渾身顫抖也不敢說話了,她是看出來了,長安城中的五陵年少多如過江之鯽,在這些紈絝裏推舉出來的三霸,決計有讓同為高門大戶出身的貴女的她遇上了也注定一個灰頭土臉的下場的能耐!
溫五娘委實丟不起這樣的臉……
如今見卓昭節哄走寧搖碧,幾人都是鬆了口氣,溫壇榕還待想幾句場麵話,沒想到的是,寧搖碧繼續道:“但咱們不在這裏看風景了,這樓也不能留給她們,依我看……”他掃了眼鸞奴,鸞奴立刻會意,道:“世子請放心,小的保證世子與娘子一出門,就把這裏全砸了!”
……卓昭節暗吐一口血:“我忽然覺得你剛才說的沒錯,這裏的風景還是很好的,咱們就在這兒借坐片刻罷。”
我是想和溫壇榕疏遠,可沒想著與溫家結仇啊!
再說還得為謝家阿姐考慮,溫崢怎麽說也是個宰相,他在會試裏做不了手腳,在殿試上還不能說幾句屈談的壞話嗎?即使殿試屈談也過了,入仕之後,怎麽說也是在溫崢手下——溫崢可是吏部尚書加中書門下平章事啊!
寧搖碧看了眼溫五娘和溫壇榕,正要說話,卓昭節飛快的抓住他胳膊,鄭重道:“我覺得人多了熱鬧。”
“好吧,那今日這回雪樓,就借給你們用一用。”寧搖碧思忖片刻,這才儼然施舍一樣,淡淡的道,“如今這兒用不著你們了,先退下罷。”聽他語氣,不但已經反客為主,根本就是將眼前的兩位娘子當作了下人般揮退……
這會別說溫家姐妹了,連卓昭節都有種不忍直視的掩麵衝動……
經過寧搖碧這麽一出,狂怒卻不能發作的溫五娘幾乎是被溫壇榕扶走的,接下來開宴之後,也再沒人敢過來招呼,之前被溫五娘約好了一起為難謝盈脈,自然也成了一句空話。
卓昭節正以為這場宴席就這麽吃吃喝喝、三人隨意聊一聊就可以脫身,不想宴到中途,樓下上來一個小娘子,含笑道:“我來遲了,對不住溫姐姐。”
溫五娘看了眼這小娘子卻是什麽都沒說,溫壇榕忙道:“那十娘可要罰幾盞!”
“自然要認罰的。”上來的是寧嫻容,她今日綰著飛仙髻,穿玉色上襦,係紫羅裙,俏麗明媚,含著笑接過溫壇榕遞上的酒盞,爽快的連幹三盞——眾人紛紛叫好,好歹把氣氛弄的熱鬧自然了,沒想到寧嫻容三盞幹罷,晃眼看見了寧搖碧與卓昭節,頓時眼睛一亮,脆生生的招呼道:“卓姐姐、九哥!”
寧搖碧雖然聽出了堂妹的聲音,卻連頭都沒回,自顧自的替卓昭節挑刺剔骨,卓昭節不得不起身招應了一聲——寧嫻容這麽一叫,氣氛頓時又冷清尷尬起來。
溫壇榕端著酒盞,之前預備好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說,而溫五娘已經轉過頭去,慢條斯理的和之前的餘娘子說起了話,好似根本沒看見寧嫻容一樣。
寧嫻容心頭詫異,她知道溫壇榕的性情好,忙向她看去,就見溫壇榕一臉苦澀的笑,朝自己微微搖頭,拉著她的手,低聲道:“你先坐罷。”
溫壇榕拉著寧嫻容的手,親自送她入席的這一幕落在卓昭節眼裏,卓昭節越發的凜然,暗暗警告自己不可心軟,就低聲對寧搖碧道:“咱們一會就走罷?在這兒怪沒意思的……到底溫家是我大姑父的舅家,不要欺負她們了好嗎?”
寧搖碧見她湊到自己跟前說話,趁四周無人注意,忽然飛快的在她鬢上一吻,這才笑著道:“都聽你的。”
“討厭!”卓昭節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按住被他吻過的地方,驚慌的四顧,虧得沒人注意——謝盈脈自然是看到了的,隻是謝盈脈早在寧搖碧俯首的刹那,就全神貫注的欣賞起了欄杆外的曲江,卓昭節這才鬆了口氣,恨恨的打了他一下,嗔道,“不許亂來!”
寧搖碧將剔好骨的菜肴放進她麵前的碟中,笑著道:“好,不亂來,那要怎麽來?”
“不跟你說了。”卓昭節瞪他一眼,拿牙箸吃了幾口菜,謝盈脈這才轉回頭,道:“今日天氣甚好,耗費在這裏實在無趣,咱們一會提前退席罷?我得回去幫表姐料理家事。”
寧搖碧對她的離開非常讚成,大方道:“一會本世子使人送你。”
謝盈脈笑了笑,道:“多謝世子,隻是昌樂坊離此不遠,我走回去也方便。”
“這樣也好。”寧搖碧太過盼望她離開,話一出口其實就懊悔了,此刻趁機把話收了回來——該死!時五說過,決計不要當著一個小娘子的麵,對另一個小娘子體貼!
他偷偷看了眼卓昭節,好在卓昭節沒有計較,反而道:“究竟也有些路程的,走起來太遠,還是乘車罷。”
他們這裏商議著退席,聲音不算太小,離得近的幾席都是暗鬆了口氣,本來麽,這樣暮春初夏的時節,曲江畔的樓閣,很該好生輕鬆愉快的賀一賀溫五娘的,結果來了這麽三位惡客,一個比一個更能給主人家添堵,今日的客人,除了他們三個,都是與溫五娘自小交大的,即使不偏向溫五娘,礙著寧搖碧的惡名,總也放不開……
如今聽見他們不打算在這兒待到席中,這當真是今日最好的消息了。
好消息暗中報到了溫五娘處,溫五娘長出一口氣,低聲道:“可是聽真了?”
“娘子放心,這是在那邊伺候的下人傳過來的話,卓家小七娘與那謝氏都說要走,雍城侯世子答應了。”使女知道溫五娘擔心什麽,特別道,“卓家小七娘還要世子不許動這兒。”
“若非她引了寧搖碧來,又何至於把我的生辰擾成這個樣子?”溫五娘才不會因此感激卓昭節,她冷笑了一聲,道,“既然他們自己要走了,你去把六娘叫過來,我叮囑她一聲,她可別又去做好人要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