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招呼寧嫻容的溫壇榕被叫到溫五娘身畔,聽溫五娘閑閑的說了卓昭節等人過會就要離開,讓她不許多事的出言挽留,免得生出變故,頓時愣了一愣,隨即麵上露出掙紮之色,溫五娘察言觀色,微怒道:“怎麽,雖然你和那卓小七娘之前以姊妹相稱,但剛才她可曾因此給過咱們麵子?她是個什麽東西,值得你這樣去討好她?”
溫壇榕知道溫五娘如今心情很不好,也不計較她的口不擇言,咬了咬嘴唇,才道:“五姐,我給你獻曲琵琶為生辰之賀如何?”
聞言溫五娘不由一愣,本來小娘子家的生辰,請了一班交好的手帕交聚集,興頭上你獻個曲為賀、我跳支舞助興,因為都是小娘子,也是常事,但今天多了個寧搖碧,眾人不免懨懨的,溫壇榕突如其來的要求就顯得突兀了。
不過……
溫五娘遙遙的瞥了眼謝盈脈,這謝氏,仿佛在秣陵時,開的是琵琶鋪子?而且她據說琵琶之技也不錯,所以得了卓芳華的賞識……
想到這一點,溫五娘隻道溫壇榕選在此刻獻曲,是為了借此打擊謝氏——溫五娘對溫壇榕的琵琶水準清楚得很,到底是國手李延景的得意弟子,這謝氏即使號稱琵琶彈的多麽多麽好,也不過是被李延景讚過罷了,何況秣陵比起長安來總是小地方,所謂的高手,放在高手如雲國手都有兩位的長安,又算什麽?
這麽想著,溫五娘倒是豁然開朗,心想寧搖碧這廝太過霸道無理,但礙著紀陽長公主又不能不忍了他……這會若還直接挑釁顯然是不成了的,所以溫壇榕這個法子也不錯,至少叫謝氏曉得,她用來吸引了卓芳華的琵琶之技……也不過如此!
所以溫五娘很快就緩和了臉色,點頭道:“你常用的琵琶沒帶罷?我叫人去尋麵好的來。”
“不用了。”溫壇榕搖了搖頭,“我帶上的。”
溫五娘並不意外,在她想來,既然妹妹早有為自己賀壽獻曲的心,把慣用的琵琶帶上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直聽著她們姐妹商議的餘娘子聽到這裏,站起了身,用力拍掌,待眾人大抵都看了過來,才笑著道:“溫六娘子要獻上一支曲子給五娘賀壽呢!”
眾人被寧搖碧列席,好好的鬆快的宴席弄得冷冷清清,無趣之極,正乏味的時候,忽然聽見了這麽一聲,頓時都撫掌叫好起來,內中也不全是期待溫壇榕師傳自國手的琵琶之技,也是想趁機把氣氛弄熱鬧起來。
卓昭節倒是很期待:“我聽大姑姑說過溫六娘子的師傅是李延景,這個人我不喜歡,但既然是國手……”
寧搖碧把話接過去,道:“你不喜歡李延景?”
“也沒什麽。”天地良心,卓昭節此刻不提從前對李延景的怨懟,決計不是為了顧惜自己被拒收為徒的顏麵,完全是看到寧搖碧的處事對人方法後,真心不想再拖累一位國手,但謝盈脈偏偏在同時調笑了她一句:“七娘還在惦記著當年的事情?可見我這個半師做的不夠好。”
“謝家阿姐的琵琶彈的當然是好的,隻是我自己沒學好罷了。”卓昭節忙安慰她。
寧搖碧神色若有所思,心想,當年的事情?李延景兩年前也去過秣陵……看來他當時得罪過昭節啊!
至於為什麽得罪昭節,寧搖碧隨便推測了幾個可能就沒了興趣再想下去,暗道:“反正回頭把此人料理了給昭節出氣就行。”
這邊寧搖碧把可憐的李延景記了下來,那邊溫壇榕也拿跳脫挽了袖子,擇了主席附近的繡凳上坐了,使女抱上琵琶,她接過之後輕舒玉臂,略調幾下,謝盈脈與卓昭節都微微點頭,道:“不愧是國手得意子弟。”
溫壇榕顯然是有真才實學的,就連卓昭節也發現她看似信手的幾下即使是調音,但姿態指法以及琵琶發出的音色無一不美,都放下酒食,專心聆聽起來。
而溫壇榕借著正式彈奏之前飛快的掃了眼四周,看到這一幕,嘴角尚未勾起,卻見最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卻是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而是口角含笑、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望著身畔單手支頤的少女。
他的目光那樣的明亮,盛著滿滿的憐愛與珍惜,原本就堪稱絕色的少女在這樣的被注視裏,越發顯得明豔不可方物,欄杆外鮮麗的春景正在凋敝,淺碧深綠的盛夏即將到來,而少女專心且期望的等待著一支天籟、少年心思都係在了少女身上的畫麵,卻仿佛是提前到來的盛夏,那麽的灼目,幾能燒傷了溫壇榕的眼睛。
一種極為強烈的酸楚與嫉妒,無法控製的湧上了她的心頭。
溫壇榕下意識的垂下頭掩住神情,再揚起臉時已經含了慣常的柔和的微笑,她道:“我欲彈一曲《夕陽簫鼓》,以賀五姐今日生辰之喜。”
此刻正是乾坤朗朗,《夕陽簫鼓》不免有些不合,但這也不是什麽不好的曲子,眾人自無意見,隻有溫壇榕身後的使女微露驚色,本來溫壇榕預備的,分明是《永遇樂》和《夕陽簫鼓》,因為說好了今日之宴到傍晚再散的,使女本以為,此刻青天白日,該彈《永遇樂》才對。
如今溫壇榕驟然換了與眼前辰光不諧的曲子,曾經跟隨溫壇榕撞見過卓昭節在卓芳華跟前彈琵琶的使女似有所覺,卻立刻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虎口,告訴自己不可多想。
溫壇榕究竟是李延景的得意弟子,同樣一曲《夕陽簫鼓》,當初卓昭節在這首曲子上苦練甚久,還為此親眼觀摩水上落日,方在卓芳華那裏得了個好評,如今溫壇榕這一曲,卻還更勝過了她。
一曲畢,許久才有人醒悟過來,一時間彩聲如潮。
這樣的交口稱讚裏,溫壇榕帶著一絲傲然的心情,迅速看向了欄杆邊,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卓昭節與謝盈脈都真心的拊掌而讚,甚至察覺到她的目光,還露出一個欽佩的笑,但溫壇榕多日苦練《夕陽簫鼓》真正為了的那個人,卻是眼皮也沒撩,慢條斯理的喝著扶芳飲,似乎方才四座屏息凝神生怕漏聽了半點的琵琶曲完全就是可有可無。
——那樣的視若無睹與漠不關心……
我彈的不夠好麽?
明明……明明比卓小七娘好得多!
連卓小七娘自己也甘拜下風罷?
可為什麽……你連一個讚許的目光也不肯給我?
你是怕小七娘不高興,還是有小七娘在的地方,你眼裏再沒有旁的人?
四座的稱讚與欽佩還在繼續,可之前還自信滿滿的溫壇榕卻覺得這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多日苦練一首曲子所為的那個人像聽若未聞,即使全天下公認猶如天籟又有什麽意思?
溫壇榕猝然閉目,她幾乎是狼狽的起身,將琵琶匆匆交給使女,極為勉強的尋了一個借口:“我方才多喝了幾盞,這會仿佛有些醉了……我到樓上歇一歇。”
溫五娘雖然沒看到謝盈脈有什麽受打擊或失態,但究竟是姐妹,總是關心她的,忙道:“你去吧。”
溫壇榕上樓後不久,卓昭節看了看辰光,便打發阿杏去向溫五娘告辭,溫五娘是巴不得他們快走快好,雖然遺憾謝盈脈也跟著走,不能給她為難的機會,然而比起來寧搖碧——溫五娘打從心底覺得三個人都走了絕對是好事!
一出回雪樓,謝盈脈不必寧搖碧暗示,就主動提出告辭,還沒等卓昭節給她安排車馬,就走出了十幾步外,並且對卓昭節的招呼直如未聞——卓昭節隻得吩咐最機靈的阿杏:“你跟上去,咱們的馬車停在入園的地方,讓他們先送謝家阿姐回昌樂坊。”
阿杏答應著追了上去。
寧搖碧很滿意謝盈脈的行事幹脆,等阿杏走了,他笑著牽起卓昭節的手,道:“如今晌午才過,咱們去樂遊原上玩罷?這曲江上回都看過了。”
“我乘車來的,可沒騎馬。”卓昭節嗔道,“說起來我還不會騎馬呢。”
寧搖碧似笑非笑的道:“不會最好,我來教你……馬麽,我今兒出來正好多帶了一匹。”他勸說道,“樂遊原上風光最好不過,如今正是苜蓿發長玫瑰盛開的時候,再往後可就熱了。”
“那馬的性.子可好?若是不好我可不敢騎。”卓昭節如今也是愛玩愛鬧的年紀,聽了他的攛掇就有些躍躍欲試,猶豫著問。
寧搖碧笑著道:“你放心罷!”
當下兩人既然決定了要去樂遊原,就也順著曲江往芙蓉園的園門走去,不想才過了橋,就見阿杏快步折了回來,卓昭節看到她回來的這麽快,不禁一愣,道:“謝家阿姐不要你送?還是你跟丟了?”
阿杏走到她身後,這才低笑著稟告:“婢子本來就要追上了,但看到阮郎君在園外迎著謝娘子,就沒上去多事。”
“原來是這樣,那是不用咱們送了。”卓昭節啞然失笑。
這時候阿杏聲音又一低,以隻讓卓昭節聽到的音量小聲道:“娘子一會裝作隨意的回下頭,看一眼回雪樓的三樓上。”
“怎麽了?”卓昭節驚訝的問,一邊走快一步,越過寧搖碧,跟著似回頭等他,飛快的看了眼斜後——綠柳蔭上,回雪樓三樓欄杆之後,一襲紫裳,輪廓熟悉。
阿杏已經俯在卓昭節的耳畔忿忿然的告狀:“這溫小六娘好生不要臉!今兒個可是世子陪著娘子去赴宴的呢,如今又一起攜手離開——她竟然還不死心,要這樣的偷窺娘子!當真是不知廉恥!婢子見過纏著男子的女子,如今還是頭一回看見對女子也死纏不放的人!也就是娘子心軟,不然叫世子知道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