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遊氏回了來,聽說了這件事情,也十分生氣,但聽卓芳禮說女兒的騎術該練起來了,就道:“三郎這幾日幫著各處請太醫,恐怕沒有這個功夫,還是勞動下四娘與六娘吧。”
遊霰雖然是陪章老夫人一行入京的,但他沒做過京官,對長安諸位太醫並不熟悉,而且章老夫人說是老夫人,年紀比遊霰還要小一點,又是寡婦,到底也要避忌,這幾日來遊氏都過去陪著也算是方便兩邊接觸商議,跟著遊霰一並來長安的遊炬老實忠厚,跑腿之類還成,說到八麵玲瓏到底欠了許多,這是遊家的事情,也不能勞動到其他房。
而卓芳禮雖然是個散官,到底是侯爵之子,偶爾遇見架子大的太醫應付下也還罷了,平常他也不耐煩總是與章老夫人應酬,四房的嫡次子卓昭粹雖然明年不下場,但作為昭字輩裏前途最被看好的孫兒,他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得到敏平侯親自指點、並在永興坊別院擁有固定的小院居住的孫兒,卓芳禮和遊氏自然不能為了應付林家耽擱他的功課。
所以為林家奔波的人選隻能是卓昭質這個長子了,是以遊氏不能讓卓昭質去教導妹妹騎術。
這會念慈堂裏才用過了飯,卓昭節見父母不再責罵自己了,大著膽子問:“四姐和六姐的騎術好嗎?”
“教你足夠了,隻要你不亂來。”遊氏皺眉說了一句,卓芳禮倒是被遊氏所言的請太醫勾起了心頭之事,問道:“林家郎君到底怎麽樣了?按說長安現任和從前供奉的太醫也不算少,但拔尖的就那麽幾個……這幾次請下來,治得如何不去說,總該有個準話了罷?”
說到這個,遊氏就長歎一聲,鬱鬱道:“昨兒個請的胡老太醫,說是不成……胡老太醫告辭的時候,是我與三郎送出門的,因見章老夫人與白氏沒跟著,悄悄透了句底——傷勢太重,日子也長了,根本恢複不了的,而且傷口又在臉容正中,想用紋身之類的掩飾也不成……”
卓芳禮皺眉道:“胡老太醫在太醫院已經被供奉了三十餘年,年輕時候在整個北地都有神醫之稱,而且極擅外傷……他既然給了這個話,可見是沒指望了,怎麽這太醫還要請下去嗎?”
“章老夫人就這麽一個親生兒子,她怎麽肯死心呢?”遊氏道,“如今著名的太醫還有閔太醫和顧太醫兩位,若是這兩位也說不成……恐怕她才不得不接受罷,反正一路北上的診金都出了,也不在乎多這兩位的,我如今在想的是,屆時章老夫人鬧起來、或者不鬧……這事情該怎麽辦?”
卓芳禮沉吟道:“煊郎才多大,她難道還能給煊郎也一刀嗎?無非多賠償些,林家就是在江南也算不上什麽高門大戶,何況在這長安,縱然這林家郎君因為損了麵容,再無參加科舉的指望,但總歸性命無憂,將來再有子嗣,未必不是良才,當真和嶽家鬧翻了,即使咱們家不插手,按著林家的門第也占不了便宜,還要為後輩子孫結仇,我看章老夫人是個明白人,不會亂來的。”
“多賠償些倒沒什麽,我也想章老夫人應該還要為林郎君考慮,隻是林郎君到底是白家的郎子,我二哥的嫡長女燦娘許的是白家五郎,正是這白氏的胞弟。”遊氏緊皺著眉,“恐怕嫁過去了日子不好過。”
“終究也是白家的外孫女,何況還有你二嫂在。”卓芳禮對個沒見過的內侄女並不是很關心,順口安慰了幾句妻子,就對女兒道,“你知道輕重了?往後給小孩子還敢亂給東西麽?”
卓昭節心裏鬱悶得緊,心想我若是知道那柄匕首會鬧出這樣的大事來,自然不會給了,嘴上無奈的道:“是。”
想了想又道,“母親,若是要白家不虧待了三表姐,可否如今對白姐姐好些?畢竟白姐姐才是白家的嫡親骨血,她之前與三表姐關係也是極好的,若有她幫三表姐說話,伏家舅母也許不會太遷怒三表姐。”
遊氏看了她一眼,道:“你這白姐姐,也不能說難伺候,但那副經受不得風雨嬌弱不堪的模樣我實在是看不下去,而且我看章老夫人對她已經夠容忍了,畢竟老夫人如今一心掛在了林家郎君身上,實在沒功夫再去教導兒媳……再說現在怎麽個對那白氏好法?總不能撇開了更需要安慰的章老夫人或林家郎君去哄她罷?我哄你哄得已經很累了,沒那個閑心!”
卓昭節頓時不吱聲了。
倒是卓芳禮幫著女兒說了句話:“她既然出了這個主意,到底算是一分為母分憂的心,你不如明日帶她去見見那白氏,不說安慰白氏,至少提點提點,若白氏能夠撐些門楣,林家郎君如今沒了走仕途的指望,將來縱然有子嗣,多也是要靠姻親指點的,未必肯納妾得罪白家,這樣一份人情傳回秣陵,確實能夠幫一幫你二哥家的女孩子。”
卓芳禮對遊燦不太關心,卻很關心女兒為人處事,他這是覺得多件事情給女兒練練手也好,練砸了也無所謂,反正白家林家都得罪得起。
遊氏聽了丈夫的話,思忖片刻,這才道:“也好。”又叮囑卓昭節,“你聽好你父親的話了?過去了可不是為了安慰你那白姐姐,得叫她明白如今該說什麽話做什麽事,別女兒都要學規矩了,她還什麽都不懂,婆婆可不是親娘!”
卓昭節苦笑著道:“我曉得了。”
翌日卓昭節換了探望病人的裝扮,跟著遊氏、卓昭質到了蘭陵坊,章老夫人比起抵達長安那日蒼老了許多,原本還是尚存幾分姿色的老夫人,此刻已經真正是位老夫人了。
很顯然,雖然胡老太醫的話是避著章老夫人說的,但林鶴望恢複的情形以及一位位請了又走的太醫已經讓章老夫人猜測到了幾分,隻是她隻有這麽個兒子,心存萬一的指望,實在不願意輕易的斷了念想。
見到卓昭節,章老夫人很勉強的笑了一下,憔悴的道:“令愛也來了?”
“這孩子從前養在秣陵遊家,被長輩慣壞了,如今定了親,我急著叫她學些東西,故此一直沒功夫過來探望老夫人,今兒個恰好有空,一來看看老夫人,二來,她從前與白侄女也熟識……”遊氏輕聲慢語的解釋著。
章老夫人雖然是在心頭沉重中,精明不減,立刻明白了卓昭節是為了白子華來的,便道:“原來如此,隻是我如今乏著,倒沒精神聽小娘子說話,不如煩請她陪一陪我那媳婦去罷,她這些日子,也夠累的了。”
當下就叫人引卓昭節去和白子華說話。
遊氏給林家人預備的這別院前後一共四進,也算是不小的一座宅子了,白子華住在第三進,與住在第二進的林鶴望隔了一進,下人引卓昭節進去時,白子華正站在了回廊上,淒淒慘慘戚戚的望著前頭,神色淒楚中略帶哀怨。
一看她這個模樣,卓昭節就有點後悔自己的提議,果然下人提醒了白子華卓昭節的到來後,白子華立刻含悲帶怨的叫了一聲:“卓妹妹。”
卓昭節到她跟前,還沒說話,她就先落下淚來,忙不迭的訴說道:“卓妹妹可算來看我了,妹妹不曉得,我這些日子……這些日子簡直過不下去了!夫君他……”
“白姐姐快別在這兒說話了,看你瘦成這樣子,先進屋裏去罷。”卓昭節歎了口氣,硬著頭皮道。
接下來,白子華嗚嗚咽咽的說了林鶴望麵容損毀後的經曆,其實這些大致上其實猜也能猜得出來,林鶴望本來不說是天之驕子,怎麽說也是前程遠大的,一下子斷了前程,這失落可想而知,白子華又是個膽怯敏感、須得連句話也要和她小心翼翼說了才能安心的人。
從前林鶴望對她是很不錯的,溫柔小意,知她心思細膩,慣常就哄著捧著,如珠如寶,便是兩人有了嫡長女之後,林鶴望也仍舊不失是個良人,但這次受傷的打擊實在太大,林鶴望雖然不至於拿白子華出氣,終究是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處處以她為先、說話做事都要考慮是否會叫白子華擔心受怕——他已經是自顧不暇,反倒要旁人來寬慰與照料,這樣前後一對比,白子華思慮自是日漸增加!
到了長安以來,白子華因為為人怯懦,諸事都要婆婆親自操持,章老夫人忙進又忙出,隻能靠幾個嬤嬤幫手,事情傳到林鶴望耳中,林鶴望不免失望,很是嫌棄過她幾回沒用,如今是連下人都不太看得起她了,白子華難過的道:“……現下夫君不愛我在眼前,我牽腸掛肚的可連見他一麵也難,卓妹妹你來了最好,幫我與母親說一說,叫我去見夫君一麵好不好?我實在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夫君了!”
卓昭節蹙起了眉,柔聲道:“白姐姐你不要這樣,說起來如今林姐夫遭了難,心情定然是不好的,所謂夫妻一體,姐姐很該給林姐夫分一分憂,章老夫人到底年歲長了……”
她話還沒說完,白子華就激動的道:“卓妹妹你不知道,我哪裏不心疼夫君呢?可是……可是夫君總是嫌棄我,我也知道我人笨,沒什麽用,可我也盡力照料夫君了呀!可夫君……夫君……”她嗚咽起來,埋怨的道,“都是遊煊不好!害了夫君,也害極了我!”
“這樣的意外沒有人想出的。”卓昭節見她埋怨遊煊,因為曉得遊煊是被冤枉的,到底有些不喜,但轉念想白子華也不知道內情,就放緩了語氣道,“如今說起來怪誰都晚了,是以白姐姐還是要把心思放到林姐夫身上,總要為章老夫人和林姐夫擔待些事情才好,不管怎麽說……”
白子華又打斷了她的話——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過的太壓抑,現在白子華倒不像兩年前那樣,問點事情吞吞吐吐的不肯說,這會她是恨不得能夠一吐為快,拿帕子擦著眼睛哭訴道:“我哪裏是不想幫一幫母親和夫君呢?但卓妹妹你也曉得,我是個沒用的人,又笨,總是比不得你們聰明能幹的,我……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呀!要說照料夫君我也是極上心的,隻是手笨,夫君說我不如下人仔細,我也不敢碰了……母親……母親嫌我小家子氣,我……我現在前頭也不敢去……”
卓昭節驚訝道:“怎麽你如今不在章老夫人跟前伺候,不是老夫人不要你去,是你自己沒去嗎?”
白子華委屈的道:“母親不喜歡我,我怕去了反而叫她生氣,是以就不敢去了。”
……卓昭節沉默了片刻,忽然揮退兩人的侍女,房裏隻剩兩人,她湊到白子華跟前,冷冷的道:“白姐姐,所謂老夫人不喜歡你……且叫你不要到老夫人跟前去……這可是旁人給你出的主意、攛掇得你與老夫人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