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史那聞言,笑容加深了少許,身子微微前傾,道:“主母可知道,歐氏想讓寧四娘子與許懷玉和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這一次,忽然大動幹戈,一定要寧四娘子與許懷玉和離嗎?”
卓昭節察覺到他話裏有話,就不悅道:“我已說了,蘇伯有話但請直言,何必如此兜兜轉轉?”
蘇史那也不以為意,仍舊笑著道:“主母請想,祈國公與君侯雖是兄弟,卻不和睦,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而且,主人對祈國公,向來是不好的,敢問主母,若是主母遇見了難處,會不會放著長公主殿下不求,放著其他兄弟姐妹不求,獨獨求上了祈國公?”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
卓昭節陡然張大了眼睛!
她低嘶了一聲,難以置信的道:“你是說……”
“君侯是祈國公的兄弟,不管關係如何,總是血脈之親,而且紀陽長公主還在。”蘇史那好整以暇的道,“主人是祈國公的侄兒,無論認不認,這都是事實。”說到此處,他忽然話鋒一轉,有些陰惻惻的笑了,“但某家隻認故主與主人、主母,某家與祈國公、君侯、長公主殿下,可沒什麽關係!”
他口角含笑,若無其事的道,“所以某家隻為主人著想,決計不在乎把主人的敵人,即使是主人的親戚,想的各更惡毒、更陰險的。主母若是覺得某家是在杞人憂天,那某家也隻能獨自而為了,總歸在某家看來,主人才是最緊要的。”
蘇史那說罷,靜靜而笑,目注卓昭節麵上,等她決定。
卓昭節臉色難看得緊,她飛快的盤算了一下——蘇史那的推測,雖然有些叫人難以相信,也確實將人心想得太過惡毒,但也未必不可能。
寧瑞婉怎麽說都是大房的女兒,還是嫡女,倘若要她在叔父與父母中間選擇,這還用想麽?即使歐氏再三的試圖拆散了她與許懷玉,怎麽說也是生她養她的人,當真雍城侯落了算計裏,要她去佐證,她會肯把親生父母揭發出來保全叔父?
這怎麽可能!
何況自古以來,子不言父過,便是為了自己,寧瑞婉也不會去作這樣揭發父母的事情。
卓昭節沉吟片刻,謹慎的問:“蘇伯可是聽到了什麽消息?”
對於寧瑞婉的事情,寧搖碧就那麽一說,如今回憶起來,寧搖碧的態度是很輕描淡寫的,可從前寧搖碧算計祈國公府,算計延昌郡王一派,不也是從頭到尾都聲色不露,一直到最後才肯告訴自己?
難道這次又是這樣,這件事情根本就不像他說的那麽簡單,但寧搖碧照例又打算瞞著自己了嗎?但蘇史那另有看法,這才要透露出來?
卓昭節禁不住蹙緊了眉!
蘇史那似笑非笑的道:“主母上回進宮,見到聖人與皇後,可有察覺到這二位的氣色如何?”
聖體與鳳體是否安康——這可是大事!卓昭節頓時一驚,想了片刻,迷惑的道:“聖人與皇後娘娘精神奕奕?”
那日陛見因為遲到,還被留了飯,飯後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在卓昭節看來,無論是聖人還是皇後,都是極好的,看著也精神,並不像是欠安之像……難道是裝的?可為什麽要裝那麽久?還是對著寧搖碧與自己、這樣明顯是真定郡王一派的人?
何況以聖人與皇後今時今日對大涼的掌控,想做什麽,還用得著強撐麽?若覺得不好又不想被他們察覺,直接尋個理由把兩人打發出宮便是了,畢竟雖然寧搖碧乃長公主愛孫,但那日他們謝恩遲延,這是現成的見責的理由。
若是是怕真定郡王一派聲勢大降,但就卓昭節來想,換成了她是聖人或皇後,當真察覺到身體欠安,欲為孫兒籌劃,就索性裝得更嚴重些,好等那些迫不及待的人跳出來,然後為真定郡王理清道路……
總而言之,那次謝恩,聖人和皇後實在不像是假裝出來的氣色佳好,也沒有理由這麽做。
“雖然如此,但聖人究竟年事已高。”蘇史那平靜的道,“所以這段時間以來,聖人林事,都是先問太子、真定郡王,這在從前,太子殿下與真定郡王雖然得聖人重視,然而也不過是退朝之後,在禦書房內詢問罷了,大朝之上,一直都是乾綱獨斷的。”
卓昭節究竟不上朝,寧搖碧也無官職在身,對朝事,到底不甚了解。
但這會聽了蘇史那透露之言,卻漸漸明白了他話中的未竟之意。
自兩年前聖人與皇後在太子生辰上公然支持真定郡王起,真定郡王這一派氣勢如虹,而延昌郡王這邊,古太傅與敏平侯雙雙致仕歸隱,連長安城裏都待不住,一個住到了城郊,一個索性住到了翠微山,兩年都沒回來過了,最可憐的敦遠侯還被降成了敦遠伯,亦是去職致仕。可謂是一蹶不振。
可這並不意味著延昌郡王全無指望。
他還有太子。
而太子若想扶持這個心愛的長子,在聖人與皇後已經表態的情況下自然是不成的,他隻能等,等到他自己登基,這才能夠為長子籌劃奪儲。
如今聖人精力大不如前,這對於太子、延昌郡王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但對於真定郡王而言,卻意味著形勢即將急轉而下!
雖然聖人與皇後的屬意,如今全天下都看了出來,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之後當真下起狠心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真定郡王這些年來的經營,雖然也有點根基了,可要說能夠與新帝相比,卻還去得遠。
當然太子的性情,也不是完全能夠將天下人之口視如無物的人,然而人心易變,如今太子還隻是太子,他日登基為帝,誰又知道他會如何?
現下,祈國公府不是已經蠢蠢欲動了嗎?
卓昭節凝眉深思,按著蘇史那的揣測,聖人如今已經露出了精力大不如前之兆,現下是讓太子與真定郡王在朝上當眾代為理事,下一步恐怕就要放權讓太子監國了,同時讓真定郡王協助,以鞏固真定郡王的地位——但真定郡王的地位再鞏固,聖人終究不能讓他直接繼位,總歸他的太子之位是要從如今的太子那裏得的。
對於延昌郡王一派來說,太子登基,這是他們翻身的指望,豈能不加以準備?
延昌郡王一派的準備,當然就是設法廢棄真定郡王。
要除真定郡王,雍城侯這樣的真定郡王一派的中堅,豈能不首當其衝?
但聖人雖然精力明顯開始衰退了,可到底還在位,延昌郡王一派,自是不能把事情過得過於明顯——那是自己找死!
所以這麽來想寧瑞婉請求雍城侯成全她與許懷玉一事,怎麽想就覺得寧瑞婉可疑、其心可誅了。
畢竟誰都知道寧家大房與二房之間的矛盾,寧瑞婉又是私下裏求的雍城侯——她在婚姻上的經曆與雍城侯這個叔父非常的相似,很容易勾起雍城侯的同情,得到雍城侯的允諾——蘇史那的懷疑不是沒有緣故的,歐氏一直反對寧瑞婉嫁給許懷玉,但當年就嫁過去了,這些年來過的也不錯,即使許懷玉屢試不中,但許懷玉至今也還年輕,他這個年紀考到舉人,假如不是嶽家太過富貴,放在尋常人裏已經非常值得驕傲了,畢竟像時雅風、沈丹古、阮雲舒這樣的人總是少的。
而且就算歐氏心裏認為女兒值得嫁給出身更好的人,為什麽早不把寧瑞婉扣在娘家不許她回去,晚不把寧瑞婉扣下,偏偏這時候把女兒扣了下來?何況歐氏扣住女兒,理由是想讓她和離,爾後去嫁高門子弟,所以不肯讓她回夫家。
但既然如此,又為什麽要放寧瑞婉自由出入長公主府,雖然長公主府與祈國公府也是有角門連通的,然而寧瑞婉既然見到了祖母長公主,難道不會向長公主說明情況,請求長公主幫助她回許家去嗎?
長公主雖然特別偏心雍城侯與寧搖碧,然而也不是完全不管大房死活的人。
寧瑞婉好好的與丈夫過著日子,歐氏僅僅為了看不起女婿的出身就要女兒和離——祈國公府又不是貧困得需要把女兒嫁到高門去以圖日子過得好點的人家,寧瑞婉自己也不是一心一意貪戀著富貴的人……
這件事情說到哪裏,歐氏也不占理。
紀陽長公主雖然蠻橫霸道,卻並非當真不明事理,寧瑞婉若將此事告到長公主跟前,長公主沒有不幫著寧瑞婉說話的,長公主發了話,歐氏哪裏敢不聽?
所以寧瑞婉向雍城侯求助,蘇史那懷疑是陷阱,確實很有可能。
這樣雍城侯為了幫助向自己求助的侄女插手進大房的事情裏去,若寧瑞婉當真是受了母親歐氏之命來陰雍城侯的,到時候她什麽都不認,外人也會懷疑,以寧家大房與二房之間的齷齪,雍城侯怎麽會為了一個侄女的請求就放下兩房之間的冤仇——就算放下罷,總而言之雍城侯隻要插了這個手,到底是他主動去幹涉了大房的事務。
休看這麽點事仿佛不小,可若大房那邊當真有心——豁出去些個人,來一出苦肉計,謀害兄嫂侄子侄女的罪名,還怕捏造不出來嗎?
卓昭節心中冰冷一片,從前在遊家的時候,她單是見遊家四房人彼此勾心鬥角,就覺得遊家真是不太平。可後來班氏說,卓家更不太平。
回到卓家之後,看著大房、四房一起鬥沈氏母子,二房、三房夾在中間如履薄冰,左右為難。當時對班氏的話深以為然,覺得所謂侯門深深深幾許,說的再對也沒有。及至後來與寧搖碧定了親,想著即使寧家大房、二房不和睦,但既然雍城侯府也不過父子二人,人口這樣的簡單,隻要守好了門戶不使大房有機可趁,也沒有什麽可怕的。
到這會才察覺到,何謂無孔不入,何謂平地生波!
蘇史那的揣測,也許是謬誤,也許是他身為月氏人,又和祈國公夫人有私仇,故而將大房想的格外不堪——不管怎麽說,蘇史那可能猜錯了,但他的推斷,卻也不無可能。
而且仔細想來,這種可能與不可能,在五五之間……
卓昭節用力掐了掐掌心,心頭沉重,本來.經過這兩年的苦學,再加上遊氏精心挑選的陪嫁,她自以為掌管好人口並不複雜的雍城侯府並不難,但如今看來究竟她還是太年輕了些,比之蘇史那這樣老練狠辣之輩,終究顯出了稚嫩來。
假如這一次當真大房有所圖謀,如今雍城侯走了,寧搖碧也走了,就剩她一個人在這偌大侯府裏——旁的不說,大房既然能夠連雍城侯的枕邊人都收買上了,趁這個機會陰她一把,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虧得寧搖碧把蘇史那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