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一百零九章 進府(下)

卓昭節堪堪換好衣裙,外頭初秋進來稟告:“寧大娘子與寧四娘子過來了。”

“請她們進來罷。”卓昭節對著銅鏡照了照,輕掠鬢發,道。

寧瑞澄和寧瑞婉這會已經換了一身府裏拿出去的家常衣裙,鬢間也插了兩支珠花,隻是卓昭節的身量與她們不大一樣,衣裙難免不是很合身。但現下也沒人有心思留意這個了,姐妹兩個眼眶都微微紅腫著,顯然更衣時又抱頭哭了一場。

但進了來,寧瑞澄卻還是強撐著氣勢不肯露出怯懦之態,道:“父親母親當真無事?”

“先坐罷。”卓昭節淡淡的道,“若是有事,祖母是長輩,長公主府裏不至於有什麽大變動。這侯府,不說披麻戴孝,到底骨肉至親,總也要去人劍南幫忙扶靈回來罷?這事情,瞞得了你們可瞞不了朝中,你看這府裏現在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寧瑞澄沉吟了下,道:“我知道我說的話你未必相信,但我確實是信了寧順忠的話才來的。”

“寧順忠的事情,等沿著官道去尋他的人回來了再議。”卓昭節平靜的道,“你們掛心大伯父和大伯母,心裏亂,這我知道。所以我要勸你們冷靜些,不然,也就枉費我今兒個在府門前不追究下去、請你們進來了!”

寧瑞澄呼吸一急,被寧瑞婉幾次示意才按捺下去——合著卓昭節這故作施恩還沒完沒了了?!

然而如今人在屋簷下,她不得不忍著氣,依言與寧瑞婉坐了,卓昭節冷不丁一句:“大姐你說這回是被寧順忠蒙蔽了,若是這樣,我看大伯父大伯母倒是凶險了!”

“什麽?!”寧瑞澄和寧瑞婉才被卓昭節之前的話穩住,頓時齊齊變了臉色!寧瑞澄更是差點沒跳起來!

“大姐也是為人父母的,還不知道做父母的心嗎?總歸什麽都為子女考慮的。何況大伯父和大伯母本來富貴,現下流放劍南,雖然念著祖母,那兒的官吏不至於怎麽苛刻他們,但心頭總也是失落的。我沒有旁的意思,但我想這一年來,大伯父和大伯母定然是心頭積著鬱氣的。”卓昭節神色鄭重,沉聲道,“我方才就說了,這次朝中接到劍南八百裏加急稟告大伯父和大伯母、並諸位堂兄是染了瘴癘——雖然未必就有事,但兩位堂姐請想,若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了兩位堂姐今日所為,會怎麽想?”

不待寧瑞澄和寧瑞婉回答,卓昭節已經繼續道,“自然要為兩位堂姐擔心!現下這兒沒有外人,我也就實話實說了,長輩們的事情咱們不便多言,然而咱們兩房之間不和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是骨肉親情,可難免也有疑心的時候。尤其大伯父和大伯母如今心頭抑鬱,恐怕更容易想窄了。今兒個兩位堂姐做事如此的鹵莽,大伯父和大伯母擔心之下,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我想這個也很難說的。”

寧瑞澄與寧瑞婉臉色煞白道:“這……這怎麽可能?!父親母親也不隻咱們兩個女兒,還有二郎他們……還有咱們的侄兒……”

卓昭節的意思,當然是她們今日如此不智的到雍城侯府來大鬧,消息傳到劍南,寧戰和歐氏擔心女兒被二房借機打壓,到那時候,念頭一偏,索性求死——以讓子女得長公主憐恤——寧瑞澄和寧瑞婉都是嫡女,向來得父母珍愛。

尤其寧瑞澄膝下子女成行,她自己就是為父母討公道也不忘記把子女安排好的人,由己推人,怎不相信卓昭節的此番提醒?

何況寧瑞澄也聽出來卓昭節沒有明說的那一層意思:今日自己和妹妹寧瑞婉上門來鬧,因為寧戰和歐氏這會還不知道生死,所以理虧的當然是自己姐妹。可一旦寧戰與歐氏死了,那……自己這邊總歸就有幾分道理了。

寧瑞澄和寧瑞婉當然是寧可受委屈,也求父母安好的。然而……

延昌郡王一派呢?

他們會放過這個難得的算計真定郡王的機會?尤其是聖人許諾“夷曠、夷徽”後?

想到此處,寧瑞澄提到兄弟們語氣也出現了動搖——假如寧戰和歐氏死在劍南,不管是怎麽死的,痛失長子的長公主,有極大的可能會把剩下的孫兒曾孫召回長安罷?畢竟寧戰已經被奪了祈國公的爵位,本身也被流放,對於延昌郡王來說,他的用處已經不大了。

至少在本朝是不大了,若以他的性命換取一個反擊真定郡王一派的機會。已經被逼到幾近山窮水盡地步的延昌郡王一派,豈會因為祈國公多年來的匡扶就手軟?

寧瑞澄生長國公府,嫁的夫家公公官職也不低,丈夫亦在仕中,最清楚奪儲這等大事上,憑什麽陰損毒辣的手段用不出來?

這一瞬間,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本來她對寧順忠這伺候了祈國公大半輩子的老仆會背叛自己合家實在感到難以置信,隻是卓昭節提到寧戰、歐氏未死時態度堅決,這才將信將疑,但如今卻想到:“當初父親還在長安時,那老仆雖然是下仆,仗著國公府之勢,卻是等閑京官都不敢得罪的。如今跟著父親到了劍南,在長安錦衣玉食慣了,誰知道會不會生了二心、為人收買?若是二房這邊下手,父親也許防得緊,可延昌郡王……父親到了劍南,也未必和他們斷了聯係,恐怕還會叫這老仆接送信使……難道這老仆就……就是那會被收買的?”

沒有寧順忠披星戴月趕到山南哭訴二房斬草除根,趁著雍城侯世子婦誕下雙生子,紀陽長公主大喜過望、二房地位正穩固無比之時對大房悍然下毒手,寧瑞澄也不是隨便什麽人攛掇兩句就會連夜趕路到長安、披麻戴孝上門鬧的。

——可這一切,卻正是他人所設之甕?

寧瑞澄心頭一陣涼透,暗道:“若是如此,那……那豈非當真如這卓氏所言,是我們姐妹害了父母兄弟?!”

她又想到,“二房也好,真定郡王也罷,早就是占著上風了。尤其如今父母兄弟都被放逐到劍南,罪名還是謀害祖母,這不孝忤逆的罪可不是新帝登基就容易赦免的。畢竟祖母是太子殿下的嫡親姑母啊!父親既然已經落到了這樣的地步,照理來說,二房和真定郡王確實沒有必要再趕盡殺絕……尤其二叔三月裏才在孫兒孫女的滿月宴上向聖人進言過——我怎麽就這麽糊塗,看那寧順忠是老仆,竟是連劍南都不去,就跑到這長安來?”

寧瑞澄越想越懊悔,越想越心驚,又怕害了父母,又怕被二房清算,禁不住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卓昭節冷眼旁觀,將她這番變化看在眼裏,便淡淡的道:“我雖然和大姐沒見過兩回,但素來都聽十娘說大姐是個精明的人,大姐之前是關心則亂了,如今且靜下心來想一想,我說的到底是胡言亂語或危言聳聽呢,還是當真如此?我比大姐年幼,論閱曆論城府論心思,這長安城裏怕是沒幾個認為我能和大姐比的。大姐你說是不是?”

寧瑞澄此刻已經是心急如焚,也沒了端著大房嫡長女的心思,放緩了語氣,道:“九弟妹,現下看來,真是我誤信了那寧順忠,冤枉了你們二房!四娘她也是被我勉強拖來的,這事兒究竟是我引起,回頭祖母和二叔要怎麽罰,我都擔了!”

她擺手止住寧瑞婉,懇求道,“隻望二叔念著嫡親骨血的份上,救咱們父母一救!”

惟恐卓昭節拿喬,寧瑞澄哽咽著道,“如今父親母親即使回了長安又能怎麽樣呢?總歸不可能再回國公府的!若二叔不喜歡,讓父親母親在京畿頤養,咱們一輩子也記得二叔的恩惠了!”

卓昭節兜兜轉轉的把話轉到了這兒,卻是不端架子了,她和顏悅色的遞過了帕子:“大姐這麽說話,可就太見外了。我也不瞞大姐,之前聖人收到急報,當即就叫了父親去告知,消息傳到祖母跟前,往日的事情,大姐比我這個進門不到三年的人更清楚。大姐說,祖母能不百味陳雜?因了這個,所以這幾日才沒心思見九郎,這也是祖母疼大伯父大伯母、並幾位堂兄堂嫂,大姐你說是不是?”

寧瑞澄這會根本沒心思聽這些話,她張了張嘴,然而卓昭節又立刻道,“父親在回祖母之前,就求了聖人派遣禦前侍衛並太醫院最擅長驅除瘴癘的太醫星夜趕往劍南了。”

她著重強調,“侍衛都是聖人親自點的,大半父親都不認識,太醫也是聖人選的。”

這就是說去劍南救治寧戰合家的人都在聖人手裏了?聖人把長公主當半母看待,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長公主還活著時殺了她的長子的。

卓昭節應該不會撒這樣的謊,這件事情回頭出去打聽一下就曉得真假了。

寧瑞澄深深吐了口氣,拉著寧瑞婉一起起身——但卓昭節已經先一步攔住了她們:“大姐和四姐若要謝,但請去謝父親,我是什麽都沒做的。”

這時候就該給台階,趁勢把方才的芥蒂除去了,她溫柔的一禮,道,“說起來我還要與大姐賠禮,方才,我也是心急了,居然對大姐動了手。實在是不應該,大姐若是還氣我,但請隨意動手還回來,我決計不敢怨懟的。”

說是這麽說,不管是局勢還是眼下二房對大房施的恩,寧瑞澄再心高氣傲,再不通情理,又怎麽可能當真動這個手?她隻能苦澀一笑,道:“不能怪你,糊塗的人是我,虧得你……把我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