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領著大房姐妹到前頭去給雍城侯磕頭請罪,雍城侯對著兩個滿麵淚痕的侄女——尤其現在寧戰生死未卜,不管心裏怎麽想,總歸不好太發作的。他不是寧搖碧,作不出來太過的事兒。所以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就喝了寧瑞澄、寧瑞婉奉上請罪的茶水。
倒是寧搖碧一直似笑非笑的在旁看著,雖然沒說話,卻也叫膽子略小的寧瑞婉暗暗心驚,越發往卓昭節身邊靠去。
長公主那邊連寧搖碧和兩個新添的曾孫都不見,兩個孫女那就更加不會見了。往角門走了一回,聽了小內侍的回絕便又折回來——
如今祈國公府已經被抄沒,寧瑞婉夫家許家就在郊縣,但也不是近郊,寧瑞澄是從山南趕來的。雖然她們的陪嫁裏都有長安的宅子,然而因為自己不住長安城內,多半租賃了出去,縱然空著,這是一時間也不好住。
卓昭節好人做到底,遂請她們在雍城侯府暫時落腳。
寧瑞澄到底被卓昭節當眾打了,對於立刻就在二房寄人籬下很不適應,就推說已經麻煩了二房許多,實在心中有愧,想著去住客棧就好。
寧嫻容給卓昭節幫腔,道是自己的院子寬敞,又是三天前才出了閣,如今隻要略為打掃下就能住,若是寧瑞澄、寧瑞婉不嫌棄,就用自己院子便好。外頭客棧——那種地方比侯府究竟醃臢,趕路時不得不住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是在正經嫡親二叔家,還要往外走,豈不是叫人說雍城侯刻薄侄女嗎?
看著這個從前在大房裏一直縮手縮腳的庶妹,如今過繼到了二房名下,倒是正經的掐起了主人的架子幫著卓昭節留客了。
寧嫻容因為是過繼在申驪歌名下的,算是二房嫡女。如今是正經侯門之女。倒是自己與胞妹這兩個國公嫡女,現下卻成了庶人的女兒不說,如今處處都要求著二房!
寧瑞澄與寧瑞婉心裏實在是酸楚。
可再酸楚,也不能不和卓昭節敷衍。這麽拉來拉去到底留了下來,寧嫻容就快說到若不在侯府裏住就是故意給雍城侯找麻煩了,她們還不答應,卓昭節不翻臉,之前好容易緩和下來的場麵必定要重新僵住的。
不過這麽一留,用過了午飯,到了晌午後,兩房姑嫂之間已經相談甚歡。
撇開兩房之間的積怨,四人俱是嬌養出來的貴女,能說的話題信手拈來,如今又存意客氣,一時間其樂融融。
到了申時,卓昭節就笑著趕寧嫻容:“辰光差不多了罷?我送你去前頭?”
寧瑞澄和寧瑞婉這才意識到今日是寧嫻容回門——她們也是正好趕上了,想到之前卓昭節罵她們沒有姐妹情份,兩人又是氣悶又是尷尬,因為之前是穿著孝服上門來鬧的,根本沒戴什麽首飾,這會頭上幾支珠釵還是卓昭節打發人拿給她們的。想摸點什麽出來送,卻摸了個空,遂恭喜幾句,略賠了禮,道是往後再補。
“我就曉得嫂子有了兩位堂姐就不要我了。”寧嫻容這麽笑說,人卻站了起來,回門這日,在娘家是不能太耽擱的,天黑之前,必要回到夫家。雖然這會回去日頭還掛著,但現在寧瑞澄和寧瑞婉都已經被穩住,寧嫻容再留意義也不大了,早點回去也好迅速把夫家的人事上手,她當然不會推辭。
卓昭節微笑著嗔她:“這是規矩,你改天來,隻要你舍得,長住都沒什麽。”
冒姑笑:“世子婦這話就說到點子上了,除非雷郎君與十娘子一起住下來,不然十娘子怕是一晚上也住不了的。”
寧嫻容紅透了臉,道:“姑姑定然不喜歡我,不然怎麽老是這樣說人家?”
冒姑笑著道:“十娘子這話可是冤枉婢子了,婢子就是知道十娘子性兒好,這才有膽子與十娘子玩笑呢!”
卓昭節含笑道:“性兒再好,被說到了痛處照樣是跳腳的,姑姑可得記住了。”
寧嫻容又氣又恨,跳起來就往外走,嚷道:“我說不過你們!我走了!”
寧瑞澄與寧瑞婉見寧嫻容過繼一年不到,倒與卓昭節相處得如此自然,直如嫡親姑嫂一般,對望一眼,都是嘿然不語。
這日因為大房姐妹鬧上門的緣故,卓昭節根本就沒空給寧嫻容收拾回禮,好在冒姑早有準備,比著之前卓家的禮,給寧嫻容照樣備了一份。寧嫻容見後,連連說是太重了——卓家把卓昭節當作了掌上明珠看待,卓昭節又嫁得好,為了女兒的麵子,遊氏也是要花盡心思的。
寧嫻容看到當然是受寵若驚。
姑嫂兩個推來推去了半晌,卓昭節還是迫著寧嫻容收了:“咱們府裏現下就你一個娘子,這點兒禮你兄嫂還出得起!我也不瞞你,這些我也不很懂,都是比著從前我娘家給的,我娘家兄弟姐妹還不少呢——這點兒拿回雷家,我還怕委屈了你!”
如此說服了寧嫻容,卓昭節又與寧瑞澄、寧瑞婉告了罪,陪寧嫻容到前頭尋雷涵——出了院子,就看到鸞奴迎麵而來,見著卓昭節與寧嫻容一喜,上來見禮道:“世子也正遣了小的來告訴世子婦,道是雷家郎君想早些回去,世子所以著小的來請十娘子呢!”
“倒是巧了。”卓昭節一笑,心想多半是寧搖碧人在前院和雷涵敷衍,卻一直著人留意著這邊,不然怎麽鸞奴來得這麽巧?
把寧嫻容送到前頭,果然雷涵也正在和寧搖碧說告辭的事情,隻是看他臉色有點古怪,卓昭節就疑心是寧搖碧看後頭不需要寧嫻容了,就立刻在前頭示意雷涵走人——這種事情寧搖碧不是做不出來。
是以站到寧搖碧身邊,一起送雷涵、寧嫻容出門,卓昭節趁著衣裙的遮擋,伸手在寧搖碧臂上狠狠一掐,低聲道:“你趕的人?”
“嘶!”寧搖碧察覺到她搭上自己手臂就知道沒好事,他小聲辯解道,“今兒個不是本來就不多留的嗎?”
……卓昭節想想也是,自己方才不也是主動提出讓寧嫻容回去?尷尬的替他揉了揉,想想又不對,忙又問:“你怎麽趕的?”
“看看辰光差不多了就讓他回去——還能怎麽趕?”寧搖碧眼神飄忽了下,道。
卓昭節疑雲大起:“真的就這樣?”
“……這雷涵與我又沒仇怨,我也不是什麽時候對你以外的人都惡聲惡氣的。”寧搖碧苦笑著道。
卓昭節複尷尬道:“掐痛了罷?回頭我拿藥膏替你揉一揉……”
“藥膏管什麽用?”寧搖碧頓時來了精神,俯首到她耳畔,低聲道,“回去先獻上十幾個香吻安慰安慰我,然後……”
卓昭節果斷的再次一把掐住他手臂,咬牙道:“你給我閉嘴!”
——她已經看見不遠處雷涵雖然還是目不斜視神態端莊,然而寧嫻容雙肩已經抑製不住的微微顫抖了!
送走了回門的新婚夫婦,侯府大門關上,卓昭節就道:“大娘和四娘先在府裏住著,可好?”
寧搖碧正想說什麽,忽然靈機一動,道:“這些事兒你安排就好,兩個婦道人家,我和父親也不便說什麽做什麽。”
果然卓昭節之前故作不經意,眼角卻一直瞥著他,聽他這麽說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那我就先留她們住幾日了……你遇見了也客氣些。”
寧搖碧道:“你安置她們這哪兒?我可不耐煩與她們敷衍,我不見她們就是了。”
“十娘說把她的院子讓出來,她出閣才三日,那院子倒是現成的。其他地方到底很久沒住人了,我打算讓她們先在十娘的院子裏住,明兒個叫人另外收拾。”卓昭節道,“這回事情倒是有意思了。”
之前卓昭節勸說寧瑞澄和寧瑞婉時,伊絲麗和莎曼娜兩個胡姬都在旁邊伺候著,中間趁沒人注意,出出入入也有兩回,卓昭節眼角都瞥見,估計著就是去稟告寧搖碧和蘇史那了。
果然寧搖碧聽了這話,問也沒問就笑著道:“從前我還道大娘是個機靈的,未想她到了你跟前三言兩語就被哄暈了,現成的把寧順忠送給你滅口栽贓……反正她們也折騰不出什麽,你既然有興趣便陪她們敷衍敷衍好了,若是乏了,我來趕了她們走便是。”
卓昭節卻不高興了:“你倒是不當回事呢?若大娘和四娘說的都是真的,那就是延昌郡王這邊坐不住,打算豁出大房來拚這一線生機了!偏大娘和四娘鬧到咱們府上來,我又吃不準那寧順忠到底是真報信還是假報信,隻得先去尋人是正經。如今若非抓到十足證據,以咱們的立場要告延昌郡王卻也頭疼……”
“就算有證據也不好告。”寧搖碧笑著道,“你想太子殿下是一心一意偏著延昌郡王的,咱們總不能顧了今朝不顧明朝,公然置唐三於死地這種事情還是旁人去做罷。總歸隻能來暗的,既然過不了明麵,咱們心裏有數就是了,所以我說你不必很在意大娘、四娘,她們是不可能幫咱們反告的。”
“我曉得。”卓昭節沉吟著道,“還不是為了咱們家大郎、二娘的名兒,做給旁人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