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裏,明顯憔悴許多的淳於皇後聽完卓昭節的來意,也皺起了眉頭,她不是沒聽出來卓昭節順便提到的寧朗清現在應該在守喪之中,而且還是合家的大喪,不應沾染葷腥,可他那身子骨就算不去哭靈也該要進補了。
本來大房從子嗣興旺的景象一下子淪落到形單影隻,比二房還要可憐,就讓長公主心痛的幾乎不能活命,倘若連寧朗清也出點兒事情叫長公主還怎麽活?
長公主不好,同樣年邁的鹹平帝也要受打擊——這事情太大了。
所以無論淳於皇後還是卓昭節都明白寧朗清往後怎麽教養可以敷衍,但身子骨兒必須養好了,至少長公主還在世時,寧朗清必須健健康康的。因此不能沾葷腥這條肯定要廢棄掉,卓昭節有顧慮,淳於皇後可不怕替二房擔了這責任,畢竟由她來發話讓寧朗清守喪時照樣食葷腥那叫恩典,往後寧朗清若是拿了這個來說嘴——他不想活了才有這個膽子呢!
然而讓淳於皇後擔心的卻是大房喪事在即,寧朗清即使不說次次不拉,然而重要之人致唁的幾場喪事總歸還是要他這個長孫出麵的。而照卓昭節來說,這小郎君未必經受得起,若當真被喪事折騰倒,那……本來寧朗清這麽點大的孩子又出生於公侯府第,一向就是嬌生慣養的。
這一會能夠從合家之劫裏僥幸活命實在是邀天之幸了,其實也虧得他人還小,雖然經此之變應答聰慧了許多,也會看人眼色了——然而這點大的小孩子對於陰陽永別的痛楚的感受到底還比較懵懂,否則,即使他沒吃那些沾了瘴癘的東西,單是心痛得恐怕就要跟著長輩們去了。
皇後皺著眉道:“進補當然是要進補的,這麽點大的孩子又才在劍南受了罪回來,怎麽能不立刻擬個方子給他補上去?至於守喪,大房如今這個樣子,全部都指望在他身上了,事急從權,這一件是本宮說的。往後誰要拿這個說嘴讓他來問本宮!”
頓了頓,又問,“若是拿藥膳和滋補之物一起用上,大房的喪事他能撐多久?”
卓昭節為難的道:“照那大夫的意思,是清郎現在最好不要勞累,即刻開始臥榻靜養上一年半載的才好,不然,往後恐怕要落下來病根。”
“那怎麽成呢?如今也已經是五月初了,已經入了仲夏,人從劍南運過來時就用上了冰,如今原本的祈國公府裏頭左右沒人住,暫且停了靈,然而也要出氣味了罷?縱然加上冰,難道還能一放一年半載?到那時候二姐再痛一回……”說到這兒,皇後臉色也變了,“前兒個聖人也……連本宮都嚇壞了,這樣的事情斷然不能再有第二次!喪事必須在二姐問起之前辦掉!難道你想叫二姐親自過問操持這件事兒?”
卓昭節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想著長痛不如短痛,索性趁著祖母這會子還在榻上心疼著,把事情了了,免得再生變故——娘娘的主意自然是穩妥的。然而如今寧家也是尷尬得很,瑞字輩的一個也沒留下來,到時候九郎都少不得要頂上去……祖母跟前又離不得人,這事兒許多地方外人還不能沾手。給瑞字輩的諸位堂兄哭靈的卻隻有清郎一個了。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子女,然而曠郎和徽娘現下才能坐一坐,叫他們上靈堂那是什麽都做不了的。”
淳於皇後歎了口氣,道:“子嗣上頭……這還真是個問題。”
寧戰和歐氏可以讓寧搖碧代盡兒子的責任,但孫輩這裏還是要寧朗清上的。而寧瑞慶與小歐氏,那是寧朗清的生身父母,說什麽也不能不出麵——還有其他幾個叔父都是膝下無兒無女,既然有寧朗清這個嫡親侄兒,總不能讓他們就這麽上路?
總而言之還是子嗣太少了,倘若寧夷曠現在已經有三兩歲,會走路能行禮了,好歹能給寧朗清替上一替。
當然,卓昭節是極慶幸自己的長子太小不用受這麽一回罪的。
皇後想了片刻,慢慢的道:“寧含和寧希這兩個人,忤逆不肖,弑親滅兄,實在是喪心病狂。本宮覺著,這兩個人雖然也死了,然而寧家長房因這一人凋零至此,非但讓二姐悲痛欲絕,也間接使禦體損傷!”
說到這兒,卓昭節已經明白了皇後的意思,果然淳於皇後接著道,“現下二姐心裏難過著,這事情也不好和她說,聖人呢也病著,這個難人本宮來罷,回頭,本宮去和二姐解釋……寧含和寧希便宗譜除名,逐出寧家!他們也不必葬在寧家祖墳裏頭了……這個你回去與雍城侯稟告一聲,現下他是寧氏族長,這事兒是歸他管的。”
又說,“寧含和寧希不好,他們的妻子卻也為其所害,這後事就跟著其他人一並處置了,隻是到底是謀害了大房的人的妻子,總不要叫清郎給她們去磕頭哭靈,這樣寧戰等人的在天之靈如何能安?”
一下子摘去了兩對夫婦,雖然要加上一場開祠堂逐出不孝子孫的儀式,但現在寧家就這麽幾個人,那儀式隨便走走也就是了。
卓昭節盤算了下,覺得寧朗清大致是能夠撐住了,曉得皇後這會也忙得很——鹹平帝回宮之後就也病倒了,他給胞姐下跪、皇後讓先救紀陽長公主這兩件事情傳了出去,加上寧戰本來就是奪爵削職後流放劍南的,雖然是帝後嫡親的外甥,然而又不是什麽國之棟梁……朝臣們少不得要紛紛上書進言。
現下鹹平帝根本就沒精神視事,雖然太子和真定郡王半監國的有些日子了,可如今局勢微妙,皇後根本不能放心,必得自己來主持的。再加上帝後結縭數十年的夫妻之情,皇後少不得還要掛著心擔憂鹹平帝。
卓昭節不敢多打擾,說完事情,得了主意就趕緊告辭了。
才回到雍城侯府,冒姑就道:“今兒個兩邊府裏都來了許多人,長公主府那邊都是探望殿下的。咱們府這邊多是探望清郎君……對了,十娘子回來了,雷涵親自送來,說若非如今君侯和世子都不在侯府住,他想索性陪十娘回來小住一段辰光,也給這邊幫把手。”
“他有這個心了,隻是他說的也對,父親和九郎如今都不在侯府這邊,他卻是不好住過來的。能叫十娘回來幫手已經能叫我喘口氣了。”卓昭節一邊向裏走一邊道,寧嫻容雖然是庶女,可憑著她在歐氏手下完好無損長大還熬到過繼、嫁個如意郎君的手段,如今寧家這邊還正缺了這麽個能幹識大體的幫手。
冒姑跟在她身後,道:“婢子還有事兒要說,歐氏家的世子婦親自過來探望小郎君,還說若是咱們這兒不方便,想把小郎君接回歐家去養幾日。”她語氣裏露出譏誚之意,“道是……給咱們分一分憂!”
“歐家的分憂,那可卻也太可怕了。”卓昭節冷笑了一聲,道,“他們居然還不知道?”
大房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卓昭節還以為緣故已經滿長安皆知了,沒想到歐家現在不但敢公然上門,還想著要把寧朗清接走——顯然是還被蒙在了鼓裏!
冒姑譏誚的道:“自敦遠伯離了長安去城外‘頤養’後,歐家小娘子嫁去了河北,把之前的易氏也帶了走……如今在長安裏剩下來的歐家橫豎是關著門默默過日子罷了,外頭的消息,不是坊間皆知了哪兒還有他們知道的地方?”
卓昭節微一皺眉,有些驚訝:“這一回的事兒……太子或延昌郡王那邊居然沒說上一聲?”
“婢子可不曉得,但歐家若是曉得事情經過,怕是早就一家子上門來請罪了。”冒姑道,“虧得十娘今兒個回來了,這會子正在應付著她們。”
卓昭節哼道:“怎麽帶不走清郎她們還不走了嗎?”
說話之間,主仆兩個已經進了堂,就見海棠畫屏下的主位上端坐著穿月白上襦、係水色羅裙的寧嫻容,這身衣裳在仲夏裏看起來清爽的很,也照顧到了寧家才有喪事,也虧得她已經被過繼,不然這會早就該催人去做全身重孝穿了。
下首的位置上是敦遠伯世子婦,這世子婦兩年前卓知潤娶妻的宴席上卓昭節是見過的,那日敦遠伯的侍妾易氏和庶女歐纖娘鬧了一場,這世子婦被氣得可不輕——那次宴席也正是延昌郡王一派徹底轉入衰微的分界。
如今這世子婦正體現了這一點,論年紀其實她比卓昭節長了近二十,然而兩年前還是光鮮亮麗雍容華貴的模樣,這會卻已經透露出來暮氣、看得出來衣裙都是落了伍的樣式了。以歐家的底蘊斷然不可能才兩年連當家主母都做不起新衣服,這隻能是歐家上下都心如死灰,根本沒有打扮自己的心思。
卓昭節心下稱奇,怎麽說延昌郡王妃也是出身歐家的,正是這世子婦的嫡親小姑子。熬過了本朝,往後延昌郡王就算做不了太子,以太子的為人,也必然會給這個庶長子留足活命的根本,作為延昌郡王的嶽家,歐家不是沒有翻身的機會。
怎麽如今就絕望上了?
想到這兒,她又奇怪太子和延昌郡王縱然有放棄歐家的打算,這回的事情怎麽能不和歐家說呢?媳婦不算,長公主的親生長子、大房五個子嗣全部死在了劍南,歸根究底就是歐氏當年作的孽,這事兒放在誰家也忍不住,更何況是連帝後都要讓著點兒的長公主?
遷怒歐家是必然的,而歐氏那麽狠毒,逼得庶子弑殺全家,歐家的娘子哪裏能不一起背個惡毒的名聲?遠嫁河北的歐纖娘不去管了,近在長安的幾位娘子,尤其是延昌郡王妃歐如曉,還怎麽個做人法?
就算長公主不把火燒到延昌郡王妃身上,自也有旁人覷著皇後的心意去做。
其實現在要對付延昌郡王也不用太難,直接把歐家女惡毒陰險、迫害無辜庶子、以至於種下惡果,牽累合家的消息傳揚開去,再加上延昌郡王妃這些年來始終無所出——恐怕從太子到綠姬到延昌郡王都要打從心底裏的想著休了歐如曉。
這放在其他朝裏這選擇也不錯,正好可以給延昌郡王換個好生養的小娘子,還不會誤了嫡子嫡女的前程。問題是本朝的淳於皇後最是看重男子對待發妻的態度的!
淳於皇後如今一心一意的為真定郡王鋪路,為的是什麽?還不是因為真定郡王是太子妃所出!延昌郡王若是這麽做了,皇後不把太子、綠姬、延昌郡王厭惡到骨子裏才怪!
在皇後看來,這麽做就是丈夫和夫家對元配發妻的無情無義冷血冷酷刻薄殘忍!
本來皇後就不喜歡延昌郡王了,加上如今鹹平帝病著,朝政都在皇後手裏……所以延昌郡王休妻不是不休也不是……而這樣唯一能解的就是歐如曉自己提出來德行不足不配為郡王妃,自請歸家——或者歐家出麵這麽說把女兒接走。
雖然這麽做一樣會讓皇後懷疑歐如曉或歐家是受到了脅迫,然而總比直接寫休書溫和,更不容易激起皇後的震怒。何況真定郡王亦有嫡長子而早兩年成婚的延昌郡王至今連一個庶女都沒有……因著皇後對正妻們的維護,延昌郡王不能失去皇後最後一點耐心,連侍妾也不敢納,難得這麽一個機會可以另換一個妻子,出於對嫡長子的需求,延昌郡王也迫切的需要抓住這個機會!
而相對來說最好的這兩種解決方法,無論哪一種,現下延昌郡王都需要歐家出麵來配合的,怎麽會不告訴歐家呢?
卓昭節心中疑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