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遇見暴徒起,冷顏整整一日,一氣不歇地帶著重傷奔波打鬥,又縱馬疾馳了一夜,早就覺得眼前景物漸漸模糊,身體一陣熱一陣冷,咬牙堅持到此處,聽到方破語氣輕鬆,知道已經擺脫了危險,大家都平安了,一直緊繃著的心一鬆,再也支持不住,暈倒了。
渾身的不適,和手臂上剜心一般的疼痛,縱然是暈倒,也折磨著她不得安寧。
方破一看冷顏額上汗水涔涔,臉頰通紅,呼吸短促,手臂上的鮮血早已經蜿蜒地順著手背不知道往下滴落了多久,看來傷情比自己先前想象的還要嚴重,一刻都不能耽誤,馬上攬緊冷顏,打馬衝進了城,去尋找最好的大夫。
這是哪裏?地獄嗎?冷顏看見漫天狂卷的火焰,自己在烈焰中掙紮,無助地奔跑,可是觸目所及全是令人窒息的灼人熱浪席卷而來,舔舐/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娘親,父親,哥哥,奶娘,一一出現在火焰那邊,她們就像多年前冷顏還未出嫁時那樣,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和樂融融,偏偏視而不見近在咫尺的她在受著怎樣的煎熬。
冷顏拚命地想喊,可是卻出不了聲,想抬手招呼,身體沉重如鉛,不能移動分毫,心中焦急萬分,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薄薄一層火焰將自己與他們隔開,然後他們的身影逐漸淡去,終於消失不見。
她隻得又跌跌撞撞地在火中不停地尋找出路,忽然火焰瞬間隱沒,大雨傾盆而下,剛剛感覺到一絲涼意,緊接著就是徹骨的寒冷,那白亮亮的雨點全都變成了如同繡花針一樣尖銳利器,每一個擊落在她身上都又疼又冷。
她想逃開,卻無處可躲,天地一片混沌蒼茫,分不清來路和去往的方向,一絲朦朧的光亮在前方隱約閃現,她驚喜地奔了過去,不管那是人是物,還是妖,隻要這裏有生靈的存在,她就不會覺得這麽孤獨了。
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但那是一種冷清如同月色的光,帶著冰雪的嚴寒。
光暈包裹著一個人,因為他的臉麵向著冷顏,逆光而立,所以即使站到了他的對麵,冷顏還是看不清楚那張感覺上俊美絕倫而熟悉的臉。
他向冷顏伸出手來,似乎是帶著笑,這親密的舉動卻讓冷顏覺得更加寒冷,卻仿佛中了魔咒一般,身不由己地遞過自己的手,任那冰涼握緊。
她感覺得到那男子很歡喜,慢慢地向自己靠近,那張臉在迷蒙中漸漸地顯露出來,一雙狹長含情的鳳眼,挺拔的鼻梁,紅潤的唇,再差一點,就可以看見他的真容了,冷顏的心忽然狂跳起來,緊張而害怕,想看清,卻又不敢。
就在這時,男子猛然一摟她的腰肢,與她的身體緊密貼合,同樣冰涼的雙唇親昵地膠著在一起。這一刻,她合上了眼,不願再去想任何事情,心與身體都掙紮得太累,隻想借他有力的臂膀依靠一會。
除了剛一貼上來有點莽撞,男子在她的唇上吻得很溫柔纏綿,兩人冰冷的唇和身體一樣,因為和彼此的依偎,親密而逐漸地溫暖起來。
久久地耳鬢廝磨後,男子的唇輾轉來到她的耳邊,疼惜地輕聲說:“顏兒,你怎麽會傷成這樣,快點好起來吧。有我在,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冷顏身子猛然一抖,體內的烈火與周身忽地同時燃燒起來,這熟悉的聲音,她至死難忘。
奮力睜開眼,眼前一張焦急的臉,忽而清醒忽而模糊,但是她感覺到了,也看清楚了,那是她自從那晚後不斷的噩夢,是不能磨滅的切膚之痛,這一切的締造者,她的夫君,惡魔一樣的太子——盛君皓。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一次進入自己的夢魘?抱住她的寬闊而溫暖的胸膛頓時又變成了剛才那個掙不開,逃不脫的人間煉獄,這次的火焰比上次更旺,滲進她每一個毛孔,鑽進肌體裏,瘋狂的肆虐著她的四肢百骸。
“顏兒,你是不是很熱,我幫你把衣服脫掉,會好受些。”男子急切地說著,就動手來剝她的衣服。
橘黃色的宮燈搖曳,君皓的頭上布滿了汗水,雪白絹衣濕透地貼合在他修長結實的身軀上,透出肌膚的嫩色,他焦渴地向著她喊道:“顏兒,你快過來,我要你,現在就要。”
他用一方幔帳將她裹住砰然丟到了床上,隨即男子火熱的身軀如同惡狼撲食一樣碾壓了上來。
他扭脫了她的手,威脅著她,撕碎了她的衣服,滅絕人性地製造著屬於一個人的快樂,一次又一次將她推進痛苦的深淵。
她的身上全是他留下的各種累累傷痕,但看不見的地方——心裏卻傷得最深……
不堪回首的那一夜,將所有的夢擊碎,那麽漫長慘痛的一夜,象怎麽填補都無法看到底的深淵,此時又要開始再一次的輪回了嗎?
冷顏身體顫抖,忽地一股狂暴之氣,竟讓她揮手狠狠打在了那個男人的臉上,用自己也覺得遙遠而陌生嘶啞得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大聲叫道:“滾,你給我滾,不要碰我。不然,你就殺了我,殺了我!”
迷亂的中,她手腳揮舞,不管觸碰到什麽,都用盡全力擊打推開。那隻傷重的左臂在痛到極端後,竟然象麻木了一樣,再也不聽她的指揮,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了。
她不管,隻要沒有任何東西或者人碰到自己,那才能感覺到安全。
“畜生,禽獸……”在她神誌不清,歇斯底裏的瘋狂中,飄渺地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快抓住她的左手,她已經被燒糊塗了,認不得人,思維混亂,再這樣下去,這隻手就要廢了。”
馬上一隻鐵鉗般的大手牢牢地鉗住了冷顏的雙手,仍是那個男人,在短暫的愣怔後,不容置疑地將冷顏重新圈進了自己的懷抱,隻聽他著急地問:“她的身體很虛弱,之前一直不能動,怎麽突然會這樣?”
那個蒼老的聲音解釋道:“這不足為奇,她本來有武功,又因為什麽事情受到了很深的刺激,雖然體力不支,但是剛才或許是公子在不經意間,觸及到她的傷心事,於是,全身殘存的力氣全部爆發出來,甚至會超乎她平常正常力量的數倍……你可得看牢了,這隻手再經不起一點點碰撞了,老朽得馬上去配置藥材,讓她盡快退熱,清醒過來……”
那男人所用力度十分巧妙,既不讓冷顏掙脫,又不會傷著她半分。
而冷顏在那一頓爆發後,力氣在慢慢消退,卻是十分不甘地蠕動著嘴唇,仍是肆無忌憚地罵著自己早就想罵君皓的所有惡毒語言。
“冷顏,醒醒,看看我是誰?”輕快和氣的男聲徐徐而來。
冷顏緊皺眉頭,努力良久,才再次睜開了雙眼,無神的眼裏映進一個深色錦衣男子的模樣,盯視良久,她翕動了一下唇,卻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緊繃的身子卻漸漸軟了下來。
男子欣喜地代她說道:“你認出我來了,我是方破,對不對?”
冷顏喉嚨費力地咕咚了一下“嗯”了一聲。
“這就好,我就說過,回來以後會給你找最好的大夫;我這批貨裏有不少好藥,不少都能用得上;還有冬兒,我已經將他送到府衙,聽說也找到了他的親娘。你就安心養傷,這裏沒有別人會來打攪……”方破輕言細語地對冷顏說著。
雖然冷顏與方破嚴格說來交情並不是特別深厚,但此刻聽他娓娓道來,每一件事情都令她安心,剛才的尖牙利齒都慢慢地收斂,神情慢慢柔和,仿佛方破的話有催眠作用一般,她又沉沉睡去,飄忽的思緒裏想的是:除了那個人麵獸心的家夥,此刻在自己身邊的是誰都行!
持續的高燒,讓冷顏的神智混亂不堪,根本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一切是真還是幻,每次難耐的熱浪來臨,總有人及時地幫她脫去衣物,細心地用涼水為她擦拭身體;而寒冬降臨般的冷氣襲來,又有人將一些皮囊做的熱水袋放到她的身側;苦藥入口後,很快會有蜜糖喂入嘴裏;米粥熬得軟爛,入口的溫度也是適合……
漸漸地,冷熱交替不再頻繁,它們像是在漸漸融合,火焰不會再灼傷她,而冬雪也不再寒冷刺骨。
耳邊有男子不時對她說著一些零碎的事情,街頭哪家鋪子新做了什麽樣的招牌,在什麽地方看到了新鮮的小玩意,醫館裏來了什麽樣奇怪的病人……
他就那麽絮絮叨叨地說著,也不管冷顏聽不聽得到。冷顏也並不覺得煩,反而有時候,男子走開了,冷顏朦朧中聽不到那越來越熟悉的聲音,倒覺得冷清了。
粗布衣衫,被褥,少了那潤滑細膩,奢靡的觸感,卻讓人覺得安心平和,冷顏慢慢張開眼睛,沉睡得太久,一時間覺得身體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沒有什麽感覺了。
藍底印花的帳,木製的屋頂,看起來年月都不短的簡單家什……
這是什麽地方?聽到窗外傳來雞鴨覓食的叫聲,冷顏身上漸漸有了感覺,她想伸展一下筋骨,剛一動,就感覺左手一緊,被什麽東西抓住了。
她將頭轉向床邊,一個正坐在床邊腳踏上休息的人,似乎受到了驚嚇,猛地一下抬起了頭。
就在那瞬間,那寬闊的肩膀,濃密黑亮的頭發,結實的手臂,握住自己溫暖的大手,冷顏以為會是他——君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