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保重,我走了。”冷顏出乎方破預料的也不多說什麽,站起來就走。
四下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她剛一起身,就聽得一聲悶響。
正心情不爽的方破聽到動靜,幸災樂禍道:“什麽都看不見還想走?撞到頭了吧?”
不用你管,你不是想我走得越遠越好?反正離開這裏,就當我沒有交過你這個朋友。“冷顏氣呼呼地說著,她的火折子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隻好又摸索著向前走去,很不幸地,這次注意了腦袋,腳下又不知道踢到了什麽東西,弄得大腳趾生疼。
冷顏彎腰去揉腳,眼前一亮,抬頭一看方破一手撐著身體一手舉了火折子盡力往她這邊伸過來照著亮,正好看見冷顏的狼狽樣,取笑說:“我就說了,沒有亮你哪裏也去不成。現在隻是磕磕碰碰,萬一前麵是深淵,早就掉下去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你就隻會說這些無聊的話嗎?要不是你急著跟我撇清關係,趕我走,我至於挨這兩下?”冷顏白了方破一眼,轉身背對著他,不走也不搭理方破。
“還不都是因為你象防什麽一樣防著我,我又怎麽會說那些故意氣你的話?好了,別鬥氣了,剛才算我不對,過來讓我看看你頭上撞傷沒有。”方破見冷顏對自己的關心不為所動,忽然大叫:“哎呀,你背後那是什麽東西,太可怕了。”
冷顏不慌不忙地轉身,用鄙夷的目光看向方破:“別裝了,我知道你其實不是真想趕我走,我也沒有真想走。既然你知道自己錯了,以後別再像小孩子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氣,我就寬宏大量原諒你這次。”
方破笑起來:“我知道顏兒不會那麽狠心丟下我不管,不然怎麽會劍下留情救我一命,還舍不得走一直守著我到現在……”
正說著,方破忽然眉頭緊皺,一手捂住胸口倒了下去,另一隻手還牢牢地舉著火折子。
冷顏忙蹲下去扶他:“你怎麽啦?”
“我心口好疼。”方破申吟著說。
冷顏跪在他身邊,伸手去解他的衣服,想看看是不是傷口惡化了。
當她俯下身時,方破一伸手,將她扯進自己懷裏,緊緊地抱住了她。
冷顏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拉失去的重心,正壓在了他的身上,聽得方破倒吸一口冷氣,心裏一驚,趕緊想推開他坐起來,可是這次方破卻固執地抱著她不鬆手。
他小心翼翼地在冷顏的耳邊輕輕地磨蹭著,語氣卻在這一刻變得沉重和認真:“顏兒,讓我抱一下,隻要一下就好。你知不知道,當他們都說你死了,連屍身都找不到的時候,我覺得天都要塌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那種心疼的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那個人是自己。昨天我發現這個前來與我決鬥的人好像是你,卻又害怕是自己認錯了人,不敢上前相問,隻是遠遠地跟著,為你做些什麽,哪怕真的認錯了人也覺得心裏好過一些。”
“其實師父並沒有要我一定要輸,隻說一切隨緣,但是我知道對手是你的時候,就不想和你打下去了,勝負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隻有你的快樂才是我最想要的。所以,這一劍是我心甘情願被你刺中的,我知道你絕不會濫殺無辜,隻是沒有想到你師父會暗中搗鬼,差點真要了我的命,還好你聰明,故意刺偏了一點,否則我就再也看不見你了。剛才我醒過來的時候,真不敢相信,你就在我身邊,這麽溫暖……我真怕這隻是一場夢,是我想你的錯覺……”
他的聲音哽咽,有熱熱的東西從他的眼角滾落,沁在兩人臉頰相貼的地方,然後一路向下流淌:“顏兒,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離開龍城後,半路上冷顏的馬車碰到個病重垂死的女人,她將那女人救上車,把自己的幹淨衣服給她換下肮髒破舊的衣物。在那個暴風驟雨的夜裏,在去看望已經成型落掉的孩子的路上,她昏昏沉沉地被一股大力甩出了馬車,等到冷顏清醒過來,自己躺在路邊的草叢裏,而馬車翻下了山崖……
自此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江湖上漂泊。
方破的這番話令冷顏驚呆了,在青禾山尋寶的時候,她就對方破不同以往的親近有所察覺,隻是那時,他毫不掩飾對冷顏的好感,以一種玩笑的口吻和漫不經心的態度表現出來。讓她相信那隻是他們混熟了,方破才會很隨意地與她開那些無所顧忌的玩笑罷了。
可是現在擁抱著她的這個男人,緊鎖的雙臂,難以抑製的動情表白都很清楚地告訴她,原來從前的種種,都不是錯覺,這個男人並沒象她一樣把自己說過的那些話當玩笑。
是怎麽時候他對她的感覺完全改變了呢?
在舊都的時候,他們隻是純粹的買賣關係。
那時候冷顏經常扮了小廝在市集上玩耍,偶然發現了方破他們開的地下黑市,那些從來沒有見過的稀奇古怪的東西,自然吸引了她這個好奇寶寶的注意力,於是,她總是跑去觀看他們做買賣,逗弄那些小東西表演一些好玩的節目。
雖然她年齡小,手上能支配的銀子很有限,但是碰著喜歡的東西出手很大方,從來不糾纏著討價還價,嘴巴又甜,從來不鄙視這些靠做買賣過活的窮孩子,所以一來二去方破他們跟她也就混熟了。
但那時,他們都還隻是一群對情事沒有半分了解的孩子,而且方破他們一直當她是個男孩子,豪爽,大方,仗義。
後來在天闕城因為金絲銀月甲,大家又再度重逢,冷顏依然是一身男裝,方破他們也隻是將金絲銀月甲整理好就離開,這期間雖然大家都已經成人,兩人間也會很開心地談到過往種種開心的事情,但是那種感情依舊故交相逢的喜悅。
直到賑災之行,在土匪山寨搭救方破,他才發現她是女子,隻是在門樓上與土匪們對持的那一夜,除了配合默契,兩人間仍是沒有特別的什麽感覺。
追根溯源,方破對她的不同以往應該是從她在妙醫館醒來以後,他對她的貼心照顧,周到的打點,那個棲身的小院,那一堆合身又稱心的衣服,還有每天都對她胃口的飯菜……
後來扮作大黑的方破,以一種全新的身份自由自在地與冷顏交往,那時,他看似輕佻的行為舉止其實是拋開了兩人從前在對方心目中的習慣身份,而真情流露的表現。
隻是彼時,冷顏已經嫁為人婦,心中不管恨也好愛也罷,全是君皓,從來沒有想過會與別的男子如何,把他的話全沒放在心上。
她待他如友,而他無時無刻不在為她找療傷的雙色草,為她“鋪床”,賴皮地要她煮魚湯吃,哪怕是被她故意害得嘔吐不止,下一次也照吃不誤,穿著她為自己改製的坎肩舍不得脫……這一切的一切對他來說,冷顏早已經不是單純的朋友,而是對一個他心裏喜歡的女人那樣嗬護關心。
火折子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方破用手迅速地擦幹淚水,將冷顏的身體推開了一些,深深地充滿了欣喜地凝視著她神情震驚的模樣,一點點仔細地打量她英挺的眉,清澈的眼,翹挺的鼻子,小巧的唇……
冷顏一時間被方破這番情真意切卻又突兀的話弄得有點接受不了,呆呆地微張著唇,都忘了合上。
一路滾進來,又因為給方破裹傷,她的衣衫不整,鬢發散亂,有不少垂落在額前,可她這一副嬌憨帶著點狼狽的樣子在幽暗的光線下卻平添了幾分女子誘人的風韻,那張粉彩瑩潤的唇更是迷人,吸引著方破的目光不住地輾轉流連,不舍離開。
他見冷顏不動,慢慢地抬起頭,向著那片柔軟甜美的地方,仿佛不是他主動靠過去,而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著他一點點地吻了過去。
冷顏看著他柔和而迷醉的眼神,象兩泓陳年佳釀而成的泉,清澈而帶著惑人的芬芳,讓她迷失,心如擂鼓激烈地跳動,慌亂而不安地想要遠遠地躲開逃走,可是身體卻象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牢牢地捉住,不能動彈。
他的鼻尖已經快要碰到她鼻尖,兩人都變得不太均勻的呼吸,有一搭沒一搭地近距離交纏著,冷顏額頭上的一縷散發隨之輕輕地一起一落,在她的鼻側擦來擦去,有些癢癢地。
就在方破微微調整了臉的角度,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得非常清晰地喉嚨“咕咚”一聲,咽了一下,眼見得他的唇就要觸碰上冷顏的唇,“阿嚏——”在這寂靜得幾乎聽得見對方心跳的地方,這一聲簡直驚天動地。
兩人都不自覺馬上扭開了頭,冷顏暗自慶幸這噴嚏來得正是時候,化解了這尷尬的困局。她馬上翻身坐起來,沒話找話說:“這裏呆久了,真的很冷,我去找找出路。”
方破捂住傷口,眼中滑過一絲不為人覺察的失望,慢慢地放鬆身體,溫順道:“好。”將手中的火折子遞給冷顏。
冷顏接過火折子,無意間一瞥,看見他捂住傷口的手,指縫中鮮血汩汩而出,忙將火折子又塞回他手裏,責備道:“自己傷得有多重不知道嗎?還動來動去,肯定是剛才那一下把傷口撕裂了,還不放手,你真是不要命了?”
說著,她動手拉開方破的衣襟,裹住傷口的中衣已經全被血染透,打開一看,被劍刺中的傷口已經向旁邊不規則地撕開了更為猙獰的血口,她一邊點穴上藥一邊不住地埋怨:“還不知道能不能止住血,你難道就不覺得疼?再胡鬧,就是流血也會流幹而死了……”
方破看她手腳麻利地幫自己處理傷口,嘮嘮叨叨個不停,完全沒有聽她在說什麽,隻是覺得她忙碌的樣子很可愛,一直麵帶笑容地看著她,手上下意識地抓到件東西,舉起一看,是一件帶血的中衣,是剛才冷顏從他傷口上取下來的,可是卻不是他自己的。
再看冷顏身上就隻剩了一件單衣,她的外衣還搭在自己身上,方破心裏一動,輕聲喊道:“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