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青雲之前預計的有些出入,夜叉和羅刹母並沒想到在這吹雪之地竟會突然又冒出另一個人來。因為雪女素來不喜外人進入她們的地盤兒,在她們看來除她們以外的妖怪都是些濁物,難免玷汙了她們的清淨。
她們在吹雪之地境界線上以寒冰法術建立起的屏障極其難破壞,青雲也是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成功帶著手下闖入其中。可這綠衣男子不但能夠穿越屏障,甚至還要多管閑事地救走雪女的嬰兒,實在讓夜叉和羅刹母感到怒不可遏。
這會兒,見他終於停止飛行,並降落在地麵上,夜叉心中得意,想他手臂上被自己的飛盾傷到的地方恐怕是相當嚴重,所以才會放棄抵抗。方才一方逃跑,一方追逐,情勢過於慌亂,以至於羅刹母沒來得及看清那綠衣男子的容貌,此刻仔細端詳才發現這半路殺出來的敵人竟還是個美男子。
她素來貪戀美男,看見聽月頓覺賞心悅目,媚笑著說:“不逃就對了,快把那小雪女交給我們吧,你不但不用吃苦頭,還能和我做個朋友,豈不是一舉兩得。”
“一看見帥哥,你這老毛病就又犯了,這人十有八九是歐陽雪夜的手下,你還要跟他做朋友?!”夜叉用他那雙全白色的瞳孔瞪了羅刹母一眼,然後轉向對麵的聽月繼續說道,“你若乖乖把那女嬰放下,我倒是能確保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青雲什麽時候對雪女感興趣了?!何況這麽個小孩子對你們又有何用處?!”聽月為了讓他們放鬆警惕假裝附和著他們問。
“怪隻能怪她們的妖力能助我們的青雲大人養傷,不過這些下賤的妖怪也就這麽點兒用處了!”羅刹母厭惡地應道,想到她們的美貌讓她心生嫉妒,這次青雲下令把她們趕盡殺絕倒是合了她的意思。
“原來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把這女嬰交給你們了!”
聽月以淺淺一笑回應她,使得她放鬆了警惕,自己卻在說話間運足妖力形成氣旋。他手中的鐮月彎刀迎著白雪的光芒快速轉動,從不同的角度折射出刺眼的光線。夜叉和羅刹母隻感覺瞳孔像是被紮入一根根的針,視線裏的白色先是連成一片,但很快就隻剩下黑暗了。
“中計了!”夜叉大喝一聲。
盲月影綽成功後,聽月立刻召喚起自己的妖馬,黑霧中他的妖馬從遠處踏雪而來。眼看著他就要帶著雪女的遺孤翻上馬背,可氣急敗壞的羅刹母卻不管不顧地發動起自己懷中的火器,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這一回火器的威力與剛才相比卻截然不同。她因為自己的主動示好卻換來欺騙而怒火中燒,集中全部力量將地獄之火由火器上的幾個孔內同時噴出,然後交織成一條巨大的火蛇。
那火蛇張著大嘴便朝聽月衝來,他已來不及躲閃,隻得將右邊身體迎上去舉刀以妖力帶動刀氣形成保護來抵擋,而左側身體則將嬰兒好好地護住。可這股地獄之火太過猛烈,火蛇迅速突破了他的妖力防禦,他的身體被大麵積灼傷,那種疼痛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他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就在即將跌倒的時刻,誤打誤撞地爬到了馬背上。他的意識在那之後便基本消失,隻記得在昏迷前他再次確定了一下懷中的嬰兒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然後將她緊緊綁到了自己身上,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已經躺在宸極宮中,周身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右半邊身子上的每一寸肌膚,除了疼痛外都像是被吸去了全部的水分,仿佛連用力呼吸都會讓它崩裂開。
他虛弱地說:“我這是……”
歐陽雪夜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心疼,向他解釋道:“別起身,好好躺著!這間房與我的那間相鄰,把你留在這兒是為了方便宮中醫師為你治療,而且現在你身體的情況也不適合挪動!”
“大哥,你醒了?”望月聽見他醒來也奔到床邊問。
“聽月老兄,都說英雄救美,可你舍命救得這位美女也太小了點兒吧!”歐陽紅葉雖是在笑著調侃他,可眼裏卻又是濕潤的。
“我都這樣子了,你就饒了我吧,唉……”聽月長籲一口氣問,“對了,那孩子怎麽樣了?”
“她很好,放心吧!我們暫時把她交給勇長老那裏的妖仆照看了!”歐陽雪夜應道。
“告訴我們,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醫師說這樣的傷隻可能是地獄之火造成的。”望月再也按捺不住問他。
哥哥聽月從外麵回來時的慘狀險些讓他崩潰。本來按照聽月臨離開王城前的計劃,他起碼要半個月以後才會歸來,可也就是在他走後的第三天夜裏,望月剛準備睡下時就聽見院門發出咚咚的聲響。那種聲響不似用手敲擊形成的,倒像是在用什麽重物往門上撞。
他開門一看,嚇得幾乎跌倒在地,哥哥整個人伏在妖馬背上。原來他剛才聽見的是妖馬用頭頂門的聲音,難為它一路上都盡可能地挑些平坦的地方來走,才讓聽月不至於摔下馬去。
但最可怕的是聽月右半邊身體的狀況,他的皮膚與衣服被燒得模糊一片,燒傷的地方已經糜爛,並且還不住地向外滲血。他將哥哥從馬背上抱下來,結果卻發現在哥哥左邊衣服裏緊緊包裹著的什麽東西正在動,他解開哥哥的衣服一看,竟是個嬰兒。他一眼認出這不是普通的嬰兒,從她晶瑩到透明的肌膚來看,便能猜出她應該是雪女的後裔。
此時的望月也顧不得去管其中的原因,他緊緊抱住哥哥和這嬰兒就往宸極宮跑去,希望宮中的醫師能救奄奄一息的哥哥一命。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也記不清楚自己第一個碰見的是歐陽雪夜還是歐陽紅葉了,隻記得他們從他手中把哥哥和他帶回來的嬰兒接了過去,並安置在了一間房間內。而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醫師們一個個急匆匆地走進哥哥休息的房間,觀察一會兒,又都搖著頭默默離開。
“小人無能,聽月大人的身上恐怕終生都要帶著疤痕了!”一個專治燒傷的醫師戰戰兢兢地說。
“連我最好的兄弟也治不好,我要你們何用?!”歐陽雪夜攥緊拳頭,瞪了那醫師一眼吼道。
那醫師見歐陽雪夜是真的發火了,趕緊撲倒在地上解釋道:“小的該死,可這不是普通的燒傷啊!若是普通的燒傷,隻要用我祖傳的燒傷膏再加上聽月大人自身的愈合能力很快便可痊愈的,但這地獄之火造成的燒傷就另當別論了,就算是神域裏的醫師也未必能治得好啊!”
“真是廢物,退下去吧!”歐陽雪夜向他擺擺手說,再不想多看他一眼,因為相同的話他今天已經聽了太多遍了。
“消消氣吧,你生這麽大的氣又有何用呢?”歐陽紅葉在一旁勸他道。
“我……唉,聽月是為了幫我打探消息才決定出這趟遠門的,沒想到竟會遭遇不測。”歐陽雪夜看了眼病榻上仍在昏迷中的聽月,心中很不是滋味兒。
“隻有等他醒了,再問他究竟是被什麽人傷的了。”歐陽紅葉胸中的憤怒與懊惱其實不亞於歐陽雪夜,但這個時候他也隻有先將情緒放下來,否則就沒有人能夠勸住歐陽雪夜了。
“看來這事和吹雪之地的雪女有關,否則他不會憑空帶回那個女嬰,按理說雪女不到成年是不會離開吹雪之地的。”歐陽雪夜思索了一下說道。
聽月昏迷了三日,於第四日的中午醒來,並將自己在吹雪之地的遭遇告訴給歐陽雪夜等人。他們分析大概是青雲當年與初代妖王狐禮大戰時所受的傷仍然沒有徹底痊愈,在潛伏了那麽久之後,最近他又頻繁出現在妖界各處,正是在尋找獵物,並利用吞噬之法將他們的妖力吸收以供他療傷,雪女們也因此遭殃。
吹雪之地儼然已經變成荒蕪的鬼城,白雪很快就將雪女們的屍骨掩埋,沒有了她們的身影,這裏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純白。歐陽勇為聽月救回的小雪女取名妙雪悠,而成為孤兒的她也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宸極宮內。
聽月身上被羅刹母燒傷的地方用了很長時間才得以痊愈,隻可惜卻留下了非常醜陋的疤痕,那疤痕更像是胎記,從他右半邊臉一直延伸到腰間。他將梧桐居中所有的鏡子全部毀掉,連同自己的畫像一起,再看見它們隻會徒增他的痛苦,自己過去那引以為傲的容顏,現在卻變得與怪物無異。
歐陽雪夜命宮中的手工匠為他製作了一個麵具,麵具是按照聽月自己的要求做成的,他執意選了惡鬼的圖案。那惡鬼麵具上帶著兩個金色犄角,蒼白的臉上一張紅色的眼線和碩大的嘴巴看起來都十分嚇人,他就是為了讓其他人都對他敬而遠之才會選它,從此以後再沒有誰會為了他的出現而駐足。
他的性格也一度發生巨變,從本來的溫和儒雅,變得急躁易怒,他經常會遷怒於弟弟望月或是兩個好友,甚至就連他自己也開始厭惡起自己來。雖然歐陽雪夜他們待他仍和過去一樣,可或許是樣子變得醜陋後,心也跟著變得陰暗了,他竟總覺得他們是在可憐他,漸漸開始回避起他們的邀請。
那段日子,唯有見到妙雪悠時,他的心才稍微平靜些。那美麗的小女孩兒從未因他的樣子而被嚇哭過,相反每次見到他都笑得那麽甜,他猜想這或許就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吧。看著她從蹣跚學步,到咿呀學語,也讓他覺得自己經受的痛苦沒有白費。
她總是張開雙臂吵鬧著要他將自己高高舉起,從不懼怕貼近他的麵具,有時她會悄悄從庭院地上收集些好看的小花兒,待他來時就捧給他看,有時則會和妖仆學一首小曲兒唱給他聽。
在他眼中,這個從出生後不久就失去了所有同族的小小雪女,就像落地便能生根的蒲公英一樣,無論飄到哪裏都能夠茁壯的成長,再將無暇的白色和無盡的快樂帶給他人。
他封閉起來的心漸漸被她蓬勃的生命力所感染,靈魂的創傷也跟著慢慢愈合,他又回歸到自己的好友們中間,和弟弟也重新親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