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連忙將何當歸一把扯出來,跟兩個柏煬柏說:“這個就是我家的外孫女兒了,她昨晚掛出一個先夫教她做的掃晴娘,雨勢就忽然止住了,可她從來沒救過火呀?”老太太轉頭看何當歸,用眼神詢問。
何當歸被迫到這一步,不得不承認道:“其實是這樣,我被外祖父托夢後,就依言來到了祖祠外,見到二姐正在古樹下麵埋著什麽東西,還在那一對東西上麵放火,我喊她住手,可她仿佛聽不見我也看不見我一般,還是雙眼發直地點火。可是火苗在她埋的那樣東西上麵不著火,隻土堆上濃煙滾滾,看上去甚是詭異。後來費了很大勁,我才設法引開了二姐,熄滅了那一團濃煙,然後老祖宗您和大家就全到了祠堂了,也抓住了縱火的二姐,可她清醒之後就反咬我一口,使我也很無奈。”
沒錯,昨晚的那一場濃煙衝天的祠堂走水,原本是她精心為羅白瓊量身定做的,不過看到孫湄娘的下場,又被孟瑛勸導“向善”,她也在捫心自問,是否做過頭了。這一世的羅白瓊還沒放過毒蛇,是否要塞給她一個火燒祖祠,驚擾祖宗陰靈的罪名。這樣一猶豫,她忽而又不想繼續做下去了,罷手吧。
可柏煬柏如何得知這些事,還全部幫她揭出來。她的複仇火苗已經熄了一些,可柏煬柏又添了一把火,將此事燒了出來。莫非天注定,羅白瓊要從高高在上的二小姐的位置上掉下來,話說回來,她娘的名節一毀,連她本人的身世都可疑了。
巫蠱布偶中的詛咒木牌是她縫進去的,可門檻下的那四口小棺材卻不是她的傑作,看樣子,那很像有一些年代的東西,甚至很像是孫湄娘那四次死胎的遺留物,可是,為什麽埋在祖祠聖地,柏煬柏又為什麽知道,柏煬柏,他是來助她一臂之力的嗎?他要讓她的屠刀砍得更幹脆一些嗎?
何當歸看兩個柏煬柏,兩個柏煬柏的四隻明亮帶笑的眼睛一起看她,再同時衝她一眨眼。
“既然我這外孫女能依照祖宗所言,‘救我羅家於水火之中’,那我羅家的災劫是否過去了呢?”老太太關心的問題是,“如今揚州天象奇詭,還發生地動,我家的祖祠祖墳卻獨獨沒事,這對我家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何當歸機不可失地為自己申辯道:“昨夜的那位穿著乞丐服,披著二姐鬥篷的淩小姐,我跟她並不熟悉,反而是二姐和四妹跟她走得更近一些,所以她昨晚所說,什麽我向她打聽何家之事,純屬子虛烏有。以前她讀澄煦的時候,就是離家出逃,身上銀子用完,到羅家跟二姐借了一回,如今淩小姐再次落魄成乞丐,我猜,她一定是被銀子買通了,才上老祖宗跟前說了那番謊話。老祖宗若不信,隻管在咱家的詩酒會上問牛小姐、伍小姐等人,淩小姐可是一個出了名的謊話精呀。”
“那,她說你讓小遊在祖墳掛死老鼠,”老太太記起這一茬,問道,“你不是自己也承認了嗎?”
何當歸笑道:“老祖宗您又說錯了,我讓小遊掛的是金貂,擺的是外祖父傳授我的天神守護陣,用金貂寓意金甲天神,其成效您不是也聽說了嗎,別人家的祖墳全都塌陷了,隻有咱們家的沒事,這可是用事實說話的呀,我可沒做過不利於羅家的事呀,別人不清楚,老祖宗您還不清楚嗎?”
沒錯,老太太忽然想起,外孫女從神仙那裏拿到了仙棗,可是一枚不差的全上繳為家傳之寶。要是她真的像那淩妙藝所言,心懷京城何家,她怎麽不私藏下那壇棗,留待哪天去京城獻給何家呢?而且這幾年,家裏幾個小輩中,數她最貼心最孝順,她是這家裏最好的孩子。
績姑娘也力證說:“沒錯,隻有咱們家的祖墳沒事,沒想到是三小姐的功勞,風水陣真是神奇的東西。”
老太太勉慰道:“好孩子,你幫咱家守住了祖墳,實在絕功甚偉,稍後外奶奶好好獎勵你,”想一下,又補充道,“昨天夜裏讓你受委屈了。”
何當歸推辭:“老祖宗說哪裏話,我不過做了應該做的事。”
老太太欣慰點頭,又問兩個柏煬柏:“我家的祖宗陰靈還在,托夢給我外孫女,又保佑了我家祖蔭不損,那祠堂中這個邪惡的風水陣是否能撤去,一切如舊呢?銀子和報酬都好說。”不怕花錢,隻怕災劫大到花錢解決不了。
柏煬柏一號掐指算了算,搖頭道:“太遲了,風水陣已經啟動,你們家馬上就要出壞事了!”
話音甫落,外麵就來人驚慌報曰:“老太太不好了!四小姐的西華閣突然走水了,現在亂成一團,不知是出了什麽變故!”
老太太的神情更驚慌,連忙看向活神仙,問:“現在怎麽辦?”
柏煬柏二號吹著口哨看天空,柏煬柏一號挖著鼻孔,無恥地說:“現在又漲價了,五千兩,消災一次。我們也很辛苦的,銀子不是白賺你們的,一場法事要做五天五夜呢。”
老太太這次答應得非常痛快,於是,兩個柏煬柏要求了各種祭拜物什,又要求吃睡一天恢複元氣。然後,祠堂中所有的巫蠱之物,以及那四口小棺材,全都被當眾焚燒。而那一張係著鈴鐺的紅紙條,老太太隻看一眼就變了色,一把丟進火堆中,將一切焚燒殆盡。
何當歸垂頭微微笑了,她自稱經過祖宗的救治,已恢複了精神,希望回桃夭院休息一下,得到批準之後,她謝絕了丫鬟相送,自己一個人轉出祠堂側門,走出回廊。仰頭看天時,天空微晴,絲絲縷縷的雲被風吹成各種形狀,瞬息間就風雲變幻。
在羅家住了三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孫氏倒台了,羅白瓊也要遭殃了。羅白瓊在祖祠放火,想用從“旁人”那裏聽來的密法,可以從靈氣氤氳的羅家祖祠盜取福祉,放到她和彭時的姻緣線上,彭時就回心轉意了。從前老太太縱容羅白瓊,是因為她是老太太愛子羅川穀的嫡女和愛女,如今,此事已經沒有那麽確定了。就算老太太對這個孫女有深厚感情,不受孫湄娘倒台影響,也要按照家法罰她禁足兩年。
一切塵埃落定,她算不算大仇報了一大半,隻差一點小半利息了呢?她輕輕舒一口氣,心頭輕鬆得像要躍上枝頭飛一飛,一直飛到天上的雲彩上去。
“丫頭,怎麽樣?”柏煬柏笑著追上她,“我是不是幫了你的大忙?你有沒有很感動,想不想以身相許?”
何當歸轉過身來,蹙眉看向“單個”的柏煬柏,問:“怎麽回事?你從哪兒找來個兄弟?”
柏煬柏攤攤手:“丫頭你睜大眼睛瞧瞧,貧道是大名鼎鼎的道聖,是半個神仙,分身術什麽的小技不在話下,剛才的另一個人是沒有影子的假人,是你們眼拙看不出來、”
“分身術?聽起來很了不起的樣子,”何當歸詫異道,“可是你幹嘛要分身?一個柏煬柏就夠叫人頭疼的了。”
“過獎,”柏煬柏笑道,“當然是為了多收卦資,一個人收兩千兩,兩個人就四千兩,要不是分身術隻能分出一個障眼法的假人,貧道一定變出他十個八個假人。有錢人家的銀子真好賺,哈哈!”
何當歸撇撇嘴,回身繼續往前走,柏煬柏也跟上,還是問:“是不是很崇拜我,想不想嫁給我?嫁給我,我的各種絕技都讓你免費參觀!我的整個人,你都可以免費參觀!如何?”
何當歸如今已經擺脫了朱權,又怎麽可能跟朱權的小舅牽扯什麽親事,她雖然好奇柏煬柏的駐顏術,可隻是作為興趣,不是作為籌碼,所以柏煬柏以後不能跟再拿這些要挾她,讓她透露雲岐針法的秘密。於是她岔開話題,問:“羅白芍家裏怎麽又突然失火了?是你搞的鬼?”
柏煬柏眨巴著無辜的眼睛,解釋道:“我沒搞鬼呀,我隻是好心辦了壞事。”
“什麽好心辦壞事?”何當歸好奇發問。
“喏,是這樣的,”柏煬柏撓一撓下巴,慢吞吞地說道,“我從羅府外撿到一個醉酒哭泣的男人,罵他一個大老爺們,怎麽像女人一樣哭泣,太給我們男人丟臉了。於是,他借著酒勁將一切說給我聽,他叫張先,有個情人在孫湄娘手下討生活,前段時間他出了趟危險的遠差,做了一票大生意,得了錢來接他的情人私奔,才知道對方被孫湄娘關起來迫害。找到情人,並聽到了她的臨終遺言,心中不甘,卻沒有辦法給情人報仇,因此在府外哭泣。”
“……張先?”何當歸回憶道,“潤香的情郎就叫張先,原來他沒有拋棄潤香,那潤香九泉之下有靈,應該不會那麽淒涼了。隻是可惜了這一對有情人,生生被孫湄娘和羅川穀拆散了,真是叫人扼腕。”
“不,不用扼腕了,”柏煬柏搖頭道,“我猜,張先現在已經下去找潤香了。”
“你說什麽?”何當歸不可思議地睜大眼,殉情?
“唉,所以才說我自己是好心辦壞事,”柏煬柏帶了點惋惜,卻一點傷心的意思都沒有,“我本來對此事不十分關心,隻是勸那小夥子不要單戀一枝花,女人什麽的,再找找就有了。可是,後來聽他講述他情人潤香的遺言時,居然提到你,於是我就……”
“張先提到我?”何當歸略感驚奇,同時不禁猜測,“前個我窗子上夾了個紙條,上麵將潤香的死訊和遺言都告知了我,還央我遵守對一個將死之人的承諾,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給潤香伸冤報仇,莫非……這個紙條出自張先之手?”
柏煬柏伸手拍拍何當歸的腦門,讚道:“小腦瓜真聰明,那紙條就是張先寫好了,然後我親手夾在你的窗戶縫裏的——我想跟你來一招裏應外合,一起使力,一鼓作氣弄死孫氏。沒了她讓你掛心,你肯定願意出嫁,離開羅家這鬼地方了,對不對?”
何當歸恍然大悟:“原來你這幾日都在暗中助我,難怪事事都這麽順利,一下子就解決了孫湄娘。張先為什麽會殉情?他不是已經報仇了嗎?”
柏煬柏對她忽略自己的“示愛”行為表示無奈,隻好暫時中止了“示愛”,聳肩道:“我也沒想到那小子會做到那一步,還是個癡情種子,早知如此,我就不將他化妝成武九了。”他對滿麵疑惑的何當歸解釋道,“武九,就是孫氏的奸夫,是咱倆給她弄出的那個假奸夫,我還搞到了他的畫像,不過畫的四不像,所以我就沒易容成那貨去找孫氏‘談心’。可是,張先那傻瓜,非要參與到報仇行動之中,我靈機一動,就將他易容成武九了。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烈性,跟潤香一樣的脾氣,潤香自挖雙目,而張先就自焚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