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辰沉吟不說話,淨明微笑又道:“不過蜀山還有三位師姐擔心施主的傷勢,留了下來。”
林辰聞言一喜,不消多想,他也大概猜出了這三個師姐是誰,不禁問道:“她們在棲霞峰上麽?”
淨明見他欣喜的樣子,嗬嗬一笑,道:“正是,方丈師叔當日見施主傷勢反複,故把施主轉入羅浮山靜養,隻是我寺有規定,外人一般不得踏足此地,蜀山幾位施主也不能例外,還望施主見諒了。”
林辰連連擺手,道:“曉得,曉得,佛門重地,豈是隨便能闖,燃苦大師能為小子破例,小子實是感激不盡了。”
兩人相談甚歡,從淨明口中,林辰也慢慢得知他昏迷這些日子來的狀況,蜀山驚神峰首座上官夕重傷,月前由寧遠世首座率眾陪同趕回蜀山,而聶慕楓、淩楓道人、滄月大師幾位首座則留了下來處理劫後各種事宜,昆侖那邊亦是留了幾位宮主坐鎮此地,隻是如今局勢慢慢安定下來,想來那些前輩高人也到了告辭的時候,而其他門派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林辰也從淨明口中聽到師父當日在眾人眼前攜師娘遠去的消息,不由得有些悵然若失,也不知自己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們兩位老人家,記得昏迷中依稀聽到過的那把溫柔之聲,顯然是師娘明月嬋無疑,想必梵音寺破例讓自己留在羅浮山這天地靈氣極充盈鼓蕩之處養傷,也大多是因為師父兩人的原因。
同時又想到自己已然出師,此後孑然一身,再無顧慮,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有些怔怔出神。
天大地大,日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一別十餘年,是不是也是時候回蓬萊看看老頭子他呢?
還有晨曦女孩兒,再過些日子,也該去接她了。
想到那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林辰心裏忽然大有柔和之意,這世上,縱使世途渺於鳥道,人情浮比魚蠻,自己也是有著一份牽掛的。
正這般想著,忽見眼前群山之上的悠悠長空白雲深處中,忽的飛來一片金光,隨即迅速變大,不消片刻已經快速接近了羅浮山上的這片白雲崖。
那片金光浮影還未到達,便隻聽陣陣佛音,回蕩於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令人心生敬畏。
林辰心中一動,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苦笑一聲:“這…幽煌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肯定驚動了梵音寺的那些前輩大師了。”
剛這麽一想,但見金影已到達白雲崖上,隨之落下,搖曳閃爍片刻,金光散去,現出梵音寺燃苦大師為首的幾位佛門和尚。
隻見得當今天下正道巨擘,梵音寺主持方丈燃苦大師一身樸素禪衫,手握念珠,眉慈目善,一縷雪白長須飄在風中,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正看著他,他身後幾位大師林辰亦不陌生,正是當日在大雄寶殿中見過的燃難大師、慧遠大師、智光大師等幾位世間早已聲名大噪的佛門高僧,皆是袈裟飄飄,手執寶幢禪杖,說不出的佛家氣度。
還沒等林辰說話,身旁的淨明已是麵有喜悅之色,迎了上去,合十頷首,朗聲道:“弟子見過師父,諸位師叔。”
燃難大師看著自己這位徒兒,眼中忽有一絲驚異之色,但片刻後卻是大有喜色,他身旁諸位大師也是麵含微笑,顯然也看出了什麽來。
燃難大師注視淨明微顯蒼白的臉色,半晌後緩緩點頭,麵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不錯,你果然有過人之智,短短時日內修行竟能更進一層,為師甚感欣慰。”
一旁燃苦大師也撫須笑道:“師弟確是教出了一個好徒弟,淨明天資聰穎,比起淨塵這個年紀時也不逞相讓,門下能出如此弟子,真是我梵音寺之福啊!”
淨明聞言,臉上有惶恐之色,連忙低下頭去,合十道:“師父師叔誇獎,弟子愧不敢當,弟子稍有所悟,也全因林施主的點撥之恩。”
此言落下,不僅燃難大師,就連在場幾位佛門高僧也是微微動容,要知道,佛門一途的修行,多靠漸悟,並不似道門那般隨修行年月而循序漸進,修行到一定程度,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更難了,隻是幾位場上這幾位大師何等人物,隻片刻沉思,便知道淨明這修行忽然精進,顯然與剛才驚擾了整個羅浮氣象的那股浩浩無窮的劍意大有關係。
而那柄在大雄寶殿倏然而去,此刻卻安安靜靜躺在林辰背後的不凡古劍,更是驗證他們的猜測。
看到這幾位當世佛門大師目光看來,僥是林辰生性無忌,也不禁有些頭皮發麻,連忙上前見禮,道:“小子林辰,見過諸位大師,小子法寶不知仙家佛境,胡亂闖禍,還望各位大師見諒。”
“施主不必多禮,看到施主醒來,老衲也甚感開懷,善哉善哉。”燃苦大師微笑說著,聲音蒼老而和藹。
不知怎麽,時隔多年後,再一次真正麵對這位玄門中德高望重的神僧,林辰原本有些動蕩的心懷,很快就平複了下來,見得燃苦大師並無責備之意,他直了直腰,端正衣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淡淡笑道:“當年大師一番因果業報之偈言,在下至今仍印象尤新,這些年每經磨礪,每有不解之惑,回想起來,都另有一番體悟,大師苦心,在下感激不盡。”
林辰此話絕非虛言,當年青雲道場之上,在昆侖興師問罪,他千萬罪孽加身之時,燃苦大師對他所說的那幾句話“假使千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旁人看似無意,但過中所蘊含點化之深意,也隻有林辰一人真切感受得到。
燃苦大師微微一笑,道:“施主心境真如,生性仁厚,這人世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本就是萬般皆不去唯有業隨身,一切自有其因果定數,老衲當日也隻是隨口一言,施主不必介懷。”
林辰默然片刻,嘶聲笑道:“大師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
燃苦大師含笑點頭,向他身上打量兩眼,眼中閃爍著異樣的慈悲光亮,手中的念珠也下意識的輕輕轉動起來,片刻過後,他微歎一聲,道:“施主經過這一段時日靜養,身上外傷都大致痊愈了,隻是內傷卻仍然不容樂觀,具體情況,相信施主也心中有數。”
林辰疲倦的麵容上露出一絲苦澀笑意,巫帝那一個真言佛印,幾乎把他一身道力盡數打散,而且那股奇異佛力,還一直停留在他上丹田氣海之中,令他真元無法吸納天地靈氣會聚起來,要想真正痊愈,恢複如初,不除去這股佛力,那也隻是妄想之談,更不要說他之前身上就另有隱患,兩件無上神物天生相克,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
也好在他身上另有佛力護體,根基堅穩,又有龍丹那幾近乎無限的生機支撐著,體魄遠勝常人,否則在傷上加傷之下,他如今又豈能安然站在這裏。
林辰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淡淡笑道:“生死有數,小子早已看開,大師這些日子收留小子在此,在下實是感激,隻是旁人看來小子早已離經叛道,再留此地,隻怕有損貴寺清譽,給各位大師帶來麻煩。”
一語話畢,林辰也打定了主意就此告辭,反正他如今孑然一身,去哪裏不是去,隨便尋得一個地方養傷便是。
沒想燃苦大師白眉一皺,隨即舒開,望著林辰雙眼,平靜而正色道:“我佛門一向與世無爭,從來就不在乎世俗聲名,施主敢為蒼生隻身闖絕地斬妖邪,功德無量,敝寺為何不敢庇護一個區區個離經叛道之人?我佛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莫說有麻煩,就算當著天下正道麵前,敝寺也問心無愧,況且施主身為蜀山燕真人的弟子,難道真的會在意旁人的看法麽?”
林辰一怔,自是想不到這位德高望重的佛門大師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蒼白的臉上又是感動又有幾分茫然,他嘴角動了動,卻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燃苦大師與身旁燃難幾位高僧對望一眼,輕歎一聲,臉上神色凝重起來,對林辰道:“林施主,有一句話,老衲不知該不該問。”
林辰苦笑一聲,心想燃苦大師定是想問幽煌的來曆,畢竟九幽玄刹乃不出世的凶邪神物,若任它流落世間放任不管,無論哪裏都是一場劫難啊,他暗歎一聲,卻沒表現出什麽異樣來,隻淡然一笑,道:“大師但說無妨,小子知無不言。”
燃苦大師臉上掠過一絲複雜之色,緩緩道:“施主可是知道了巫帝與我寺的關係?”
林辰心中一震,卻是沒想到燃苦大師會問這個問題,他之前也不是沒想過,巫帝欲以天下眾生宣泄無盡的孤寂,不惜掀起彌天浩劫,梵音寺不可不能不知巫帝葉菩提的身份,但在天下正道麵前,卻從來沒有聽梵音寺提及過,就算當日燃苦大師親身上蜀山求援,也隻說巫帝是梵音寺世代封印鎮壓的一個絕世妖魔,但轉念間他便有些明悟,葉菩提乃梵音寺的先祖,如此一個曾經那般風華絕代的不世人物,卻淪為掀起蒼生浩劫的魔頭,這事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林辰默然良久,隨後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