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仙

章三三八 羅浮秘辛,佛道若通

羅浮山白雲崖裏,那個小小亭子跟前,一行人忽然沉默下來,在徐徐掠過清風之中,安靜地站著。

淨明目光奇怪地看了看師父以及幾位師叔,又落到麵前林辰身上,摸了摸頭腦,怎麽也想不通為何好好的氣氛,忽然就變得這般沉重,隻是他也是機靈之人,聽到方丈師叔問林施主的那句話,微一沉吟,便知師叔此言話中有話,而且看師父師叔們的臉色,似乎並非表麵那般簡單。

“難道巫帝那個絕世妖孽,除了被我梵音寺世代鎮壓外,還跟我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不成?”

淨明心中暗暗想著,合十低首,退到一旁師父身邊。

燃難大師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並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讓這個徒兒回避之意,在他看來,淨明早晚都是傳承他衣缽的人,這些宗門秘辛,提前讓他知道也並無不可。

這驟然沉寂下來的氣氛,林辰顯得有些不大自在,他也知道自己身為一個外人,理應不該知道這些事的,他向燃苦大師望去,卻隻見燃苦大師的臉上,竟是一片說不出的複雜神情,而他身邊幾位高僧也是一樣的神色,默然中麵前這幾位大師似乎都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著些什麽。

一片寂靜中,隻有風吹行雲,以及不遠處那清泉淙淙流水之聲,靜靜地飄蕩在白雲崖上。

良久,林辰喉嚨中忽然一陣幹渴,血氣上湧,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一聲,這一聲仿佛也驚醒了沉默中的人,燃苦大師低聲歎息一聲,道:“還望施主替我寺保守這個秘密。”

林辰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低聲道:“好。”

燃苦大師看了他一眼,神態已恢複慈祥和藹之色,緩緩笑道:“施主似乎心有迷惑,不妨直說。”

林辰默然片刻,低聲道:“巫帝……不,葉菩提他,是梵音寺的開宗祖師麽?”

燃苦大師低首頌了一句佛號,手中念珠輕持轉動,默默點頭。

盡管早已隱隱猜測到巫帝的身份,但此刻看到眼前這位世人景仰的佛門大師當麵承認,林辰仍是忍不住臉色微變,一時失語。

但聽一聲驚呼,從旁傳來,卻是淨明失聲而呼,一臉驚愕無法置信之色,似乎也被這個駭人聽聞之事所驚震,久久過後才回得神來,霍然發現自己背後早已被汗打濕,甚至連心跳也突然快了起來,心中那股悸動,卻無論如何也平複不下來。

不久之前,他還和林辰談笑著梵音寺的淵源過往,他如何會想得到,他口中那位開宗立派,以大神通開辟出“浮屠佛道”,至今仍讓後世中人無比崇拜瞻仰的先祖大師,不但尚在人間,竟還是掀起了這場不世浩劫的大魔頭?

這等不下荒誕怪談之事,讓他這個自幼便一心向佛的虔誠少年心情如何能平靜下來,甚至多年堅穩的信念,這一刻也似乎動搖起來。

“阿彌陀佛。”正在他一臉蒼白,不知所措之時,忽聽一聲佛號從身邊傳來,聲音低沉,但聽在耳邊竟有若洪鍾大呂,震人發聵,他渾身一震,怔怔抬頭向師父望去,卻見師父目光看來,那雙飽經風霜的渾濁眸子中,閃爍著深邃而安詳的智光。

這個小小年紀卻晉身梵音寺二代弟子的小僧淨明,頓時心頭若有所動,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一聲,絮亂的心思慢慢澄靜空明起來,片刻後他再睜開雙眼之時,目光已是恢複一片清澈透亮。

燃難大師看著這個門下年紀最小卻最聰慧的徒兒,麵上淡淡一笑,眼中幾許欣慰之色,再不言語。

林辰靜靜地站在那裏,沉默無語,忽然想到當日葉菩提那一番話,自己身上這一門佛家真法「無量天般若摩訶真經」,似乎正是出自於葉菩提為梵音寺後人留下的「般若釋經」,如此說來,當日傳他這一門佛家絕學的靈慧老禪師,豈非便是梵音寺的前輩大師?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就要把這事向燃苦大師說出來,但轉念卻想到當日他亦曾問過老禪師是不是羅浮中人,可靈慧禪師卻沒有明說,顯然這過中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知之事。

隻是自己一身佛力,與梵音寺真法出於同源,以燃苦大師這等人物,難道會看不出來麽?

似乎看出他臉上的猶豫之色,燃苦大師平靜笑道:“小施主,你可是在想為何我等一直對你身上佛門心法不聞不問?”

林辰一怔,默默點頭,剛才還有所猶豫,但看燃苦大師臉色,顯然他身上佛力之事,這位佛門老人早已知曉,當下苦笑一聲,道:“當日傳小子佛訣的大師,並沒言明這是梵音寺的不傳絕學,若有什麽冒犯之處,大師盡管說便是……”

林辰說著,心中也沒有底,畢竟這是佛門正宗的不世真法,修行界中,天下各門各派,無論玄門還要妖門,都對自家道法看的重之又重,畢竟這絕學傳承,可是關乎到一個門派興衰甚至存亡之事,輕易流傳出去讓外人所學,那還得了,像玄門四大正宗這等天下盛名的名門巨擘就更不用說了。

是以不管什麽宗門,在收弟子時首要說明的便是未經師門允許,不得擅自把師門所學授於外人,違令者輕則廢去一身修為,逐出師門,重則以死謝罪,並追殺被授之人,不死不休,這條極其嚴明的戒律,看去無情,卻幾乎是修行界裏的定律,從來也沒有人敢輕易違背,當年他把蜀山「大道直指通明劍典」前幾層心法授予孫含煙和趙潤兒這兩個女孩,那也是因為看在相識一場的緣分上,加之她們那顆渴望修行入道的心,而他那時還是蜀山中人,更是忘塵峰唯一大弟子,入室弟子在下山行走時都擁有代師收徒的權力,否則就是他再怎麽不羈無忌,也不敢做出違背師門戒律的事。

要是燃苦大師要收回他身上所學的這門絕學,把他一身佛力廢去,那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沒想他的話才落下,便聽見燃苦大師口中低低歎息一聲,臉上似掠過一絲罕見的傷懷,半晌道:“佛渡有緣人,施主既已習得此法,那也是施主的機緣,隻是老衲也從來沒想過,這世上真有人能從「般若釋經」那篇隻有禪意的殘缺功訣中悟出佛法來,而且還是一個道門子弟……佛道相通,佛道相通啊,師兄,你一生追尋,終於有人替你實現了麽,難怪你含笑而去,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說到最後,燃苦大師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末了化作一聲大悲佛號,他身旁燃難、慧遠、智光三位大師亦是合十低眉,臉容悲戚。

“咚…咚…咚…咚…”

悠悠晨鍾,再一次在羅浮洞天這仙家佛境不知名的角落悄然敲響,回蕩在天邊,沉沉飄飄,預示著新一天的來臨,卻又有種能將人從紅塵世俗中敲醒的滋味。

遠處小須彌山處,那淹沒在雲海中的佛場,隱隱有晨念敲魚之聲傳來,一篤一和,經文入耳,餘音不絕。

白雲崖上,聽到燃苦大師的話,林辰卻是身子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看著諸位大師臉上悲傷神色,一絲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甚至連那嫋嫋不絕的鍾聲餘音也仿佛忽然消失,他的聲音微微輕顫,嘶啞著聲道:“大師……大師他怎麽了?”

燃苦大師麵色悵然,有說不出的沉痛之意,低聲道,道:“伽羅師兄得聞這間浩劫,特回到寺裏助我等師弟維持佛陣,耗盡最後一絲生命,於七天前含笑圓寂,今日午時,正是他遺軀移入舍利佛塚的日子。”

林辰蒼白著臉,仿佛仍有一絲不願相信,猛然抬頭,嘴唇輕顫道:“大師口中的伽羅師兄……便是靈慧禪師麽?”

燃苦大師直視他的雙眼,麵色凝重而肅穆,緩緩道:“師兄本名靈慧……「伽羅」正是我等師尊迦葉上人昔日賜予師兄的法號。”

燃苦大師的聲音平和而緩慢地飄蕩在隨風拂來的雲煙霧氣中,往事也如雲氣一般,一點一點隨風而去。

千年前,羅浮梵音寺前代宗主,佛宗打大德迦葉上人一生收三個徒弟,靈慧、燃苦、枯榮,其中大弟子靈慧天生佛心真如,聰明絕頂,佛法精湛修為驚人,也是三個弟子中唯一一個繼承了迦葉上人長門法號的人,迦葉上人臨終之時,一生大憾便是未能遵從先祖遺願,參透長生之謎,大弟子靈慧為了繼承師尊遺願,獨自一個人走入靜念禪院中苦悟修禪,以求有朝一日能參功造化,窺破長生,問仙成佛。

奈何這等天道無常之事,豈是人所能覬,多年苦修未果,在靈慧快要放棄之時,絕頂聰明的他,於某日佛心微動,走出禪院,在渺渺煙雨中轉過羅浮四百八十寺,忽然靈光一觸,把主意打到了佛道雙修一途之上。

佛以「空」為,道以「無」為。

佛言空不異色,道言有無相生。

佛以塵世名相為空,道以道名為無。

佛家重凡體修行,道門以真元為主。

自古佛道,從不相通,這是公認的事實。

但若然一旦相通,一旦有人打破了這種常規界限,那將會是怎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