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刑部後,鳳九淵沒有先去提審馮宣,也沒有去見已經招供的管家,更不是去看奄奄一息的馮塵,而是去了死牢看李十八。
李十八蜷縮在解落裏,整個身子幾乎都埋進了稻草堆裏,頭發亂糟糟的,活像瘋子。
不過一晚上,這個人就垮了!
鳳九淵讓人開了牢門,走進去,坐在李十八的對麵,看著他。
好半晌,李十八才反應過來,再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分辨出來人是鳳九淵。頓時像返魂重生一般,翻身爬了起來,跪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鳳九淵歎了口氣,問道:“是不是後悔了?”
李十八還是哭,他知道就算自己後悔了鳳九淵頂多隻會原諒他,卻不會恕了他的罪。
“欲望呐,欲望……”鳳九淵望著牢頂,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道:“從古至今,欲望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
李十八哭道:“王爺,你就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殺了你?”鳳九淵道:“我改變主意了,我改變主意了……”李十八一驚,以為鳳九淵要赦了他的罪,他一想,又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別看鳳九淵有時候心慈手軟,一旦打定主意作某件事,其狠,其毒遠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隻聽鳳九淵說:“我會關你一輩子,一直關到你死,我會讓你後悔,讓你死了都會後悔……”
李十八真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痛苦。按說他的罪,砍頭是綽綽有餘的,隻沒想到鳳九淵卻饒了他一命。隻要能活著,哪怕是活在這個隻有十幾尺見方的牢籠裏,也好過死了得強呀!另一方麵他又恐懼,想到自己現在才四十一歲,就算隻活六十歲,也還要在這麽大點的地方活十九年,那該是多麽痛苦呀?
鳳九淵站了起來,對一旁的路德文道:“給他換個地方,換個好點的地方,每天酒肉不能缺,冬天冷了給他添衣添炭,夏天熱了給他驅蚊降暑。不能讓他死了,不能讓他跑了,要不然我誅你路德文全家!”見路德文嚇得趴在地上稱領旨,鳳九淵又回身對李十八道:“你給我記住,保你一命是我還你這兩年衛護的情;關你一輩子是懲罰你對我的背叛!”
李十八隻是跪頭謝恩。
出了死牢區,鳳九淵就問馮塵關在哪,路德文說在地字一號監區。
刑部的監區很大。天字號監區俗稱天牢,是專門關押極重罪的死囚了重刑犯的地方;地字號是關押未定罪的嫌犯、疑犯和定了罪的重案犯的地方。普通人不論是天字號還是地牢號監牢,都叫作天牢,這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監押馮塵的環境比李十八那好多了,有床、有被褥也有太醫負責照顧。
鳳九淵來的時候,就見她在咳嗽,猛烈地咳,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似的,蒼白的臉膛脹得通紅,卻什麽也咳不出來。
鳳九淵對思菊使了個眼色,思菊點了點頭,走過去將馮塵扶了起來,輕輕地按撫著她的背。有了思菊的幫忙,馮塵猛地嗆出一口烏血,整個人好似掙脫了魔鬼的爪牙,甭提有多解脫,長長地舒了口氣,就貪婪地呼吸起來。
好半晌,馮塵緩緩地睜開眼,看到了抱著自己的思菊,然後又看到了站在麵前,悲憫地看著自己的鳳九淵。
“殿,殿,殿下……”馮塵掙紮著要起來,卻被思菊按住了。
鳳九淵冷冷地道:“你還認得我?”
馮塵的眼裏陡然湧出了兩行清淚,泣道:“殿下,殿下,奴婢有罪,奴婢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信任……”
鳳九淵道:“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會原諒你的!”咬了咬牙,又道:“我平時怎麽對你的你自己心裏有數,竟然跟人合起夥來謀算我?好呀,真好得很!”
馮塵哭道:“殿下,奴婢,奴婢……哎,思菊,能讓我跟殿下單獨說句話麽?”
思菊看著鳳九淵,鳳九淵點了點頭,思菊將她放下,又為她掂好了枕頭,這才出去了。
鳳九淵坐下來道:“說吧。”
馮塵道:“殿下,你要小心秦家,小心他們……”才說了這麽幾句,又咳了起來。鳳九淵一驚,問道:“什麽意思?莫不成秦家也牽涉其中?”
馮塵道:“不,我不,我不知道……咳,咳……殿下,秦家從來沒有好心,從來沒有……”說到這,又猛烈地咳起來了,還咳出了鮮血。鳳九淵忙喊思菊進來,太醫也跟了進來。
思菊好不容易才令馮塵平靜了下來,但她卻哭了。鳳九淵似乎意識到了不妙,問太醫情況怎麽樣,太醫把了脈後,歎道:“殿下,臣,臣也盡力了……”鳳九淵心下就像被捅了一刀,痛得令他瞬間回不過氣來了。
馮塵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又看著思菊,道:“思菊,我好羨慕你,真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能得到殿下的心,我就不能!你要好好的珍惜,一定要……”說著,就開始猛烈地抽搐,鳳九淵見狀,握著她冰冷的手,道:“不要說了,好好地靜養,隻要你能挺過來,我就原諒你,什麽都不怪罪了,什麽都不怪了,好不好?”
馮塵一聽這話,突然平靜了下來,迷離地望著他道:“真的,真的麽?”旋又歎了一聲道:“隻可惜,隻可惜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沒有了……”說完,突然又哭道:“……娘,你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殿下,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是被逼的,被逼的……”越說聲音越小,最後終於一口氣接不上來,猛地一挺,身體就像被電擊般不受控製地抽搐著,越來越猛,越來越怕人……終於,狂風暴雨過去了,馮塵腦袋一歪,一切都歸於平靜了。
馮塵死了!
她嬌弱的身體到底是經不起劇毒的折磨,熬了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之後,終於再也撐不下去,撒手塵寰了。
鳳九淵緊緊地握著馮塵越來越冷的手,心裏當真是說不出什麽滋味來。
當初身邊的三個大丫頭,韓以柔被罰回了宮中,馮塵死了,剩下一個思菊,也因為楊芸的到來,跟自己漸行漸遠。
難道自己真就是孤家寡人的命麽?
越想越難受,便抱著馮塵的屍體哭了起來。
思菊還隻當他心痛馮塵的死,看著他歎氣。心說:“他對我們到底是有情有義的,假若有一天,我死了也能得他這樣哭一場,就夠了……”
鳳九淵直哭了小半個時辰才罷。收住淚後,道:“……讓武定中派人來,收殮了,厚葬……”
一聽這話,思菊不知道鳳九淵原諒了馮塵,並把她當成東宮的人,以東宮的規矩殮葬。心下暗說:“這也好,這也好,塵塵到底是有個歸宿,不至於像他家人那樣,恐怕連個埋骨之所都找不到……”
鳳九淵顯然沒有心情再去探視其他的人,出了刑部後,就命回府。一路上想著馮塵臨終的遺言,就越覺得秦家的可怕。暗說:“秦家對我懷有圖謀,為何又要不遺餘力地幫我呢?他們這步棋到底要怎樣下呢?”
他知道雷頓是肯定聽到了馮塵的遺言的,便問道:“你怎麽看?”
雷頓想了想道:“我也未必能看透,隻是記起來一句話:欲取之,必先予之!或許這就是秦家的圖謀吧?!”
鳳九淵想了想,便道:“是還是不是,總會查清楚的!”
回到東宮時,才知道韓以柔已經回來了。看到她,鳳九淵心裏總算有點安慰。但一想到馮塵的死,又怎麽也打不起精神來。
夜深人靜後,鳳九淵在院裏散步。
北風嗚嗚地吹著,吹落了梧桐樹上餘有的幾片黃葉。
冷能讓人頭腦清醒。韓以柔叫他進屋,他隻是不應。望著空禿禿的樹梢,心說:“樹猶如人,生生死死,輪回往複,隻不過樹的輪回是四季,而人的輪回卻是一生。樹的葉落了,春天的時候還會再發芽,而人呢?”想著數十年後,不論是自己,思菊、楊芸、韓以柔還是姐姐、南馨、杜青月……所有人都會死去,今時今日的糾葛、愛恨、恩怨都將煙消雲散。等到臨死的時候,再回首現在,會不會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呢?既然沒有意義,那又何必費盡心機去做?
“如果,如果今生能夠重來,我真的寧願一輩子呆在諾拉都,窮困也罷,潦倒也罷,也好過如今的痛苦和沉重……”
聽著一陣腳步聲走來,他又以為是韓以柔來催他睡覺了,便道:“放心,冷不死人……”回身一看,才知道是楊芸,便道:“怎麽是你?”
楊芸給他披上皮裘,道:“怎麽就不能是我?”
鳳九淵道:“誰讓你一向總是板著臉呢?就像冰雕成的,沒點感情!”
楊芸哦了一聲,似顯得有幾分苦惱,問:“你們是這麽看我的麽?”
“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
“那你覺得要怎樣你才覺得好?”
“別對我冷冰冰的,雖不能像思菊和柔柔那樣,但至少該笑的時候總該對我笑吧?”
楊芸果地笑了。鳳九淵看著她,這才覺得其實她也挺漂亮的,最難得的是她有思菊和韓以柔都沒有的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讓人既想親近她,又不敢褻瀆她!
“這樣就好了……”
楊芸點了點頭道:“那笑也笑了,總該回屋了吧!”
鳳九淵邊走邊問道:“你覺得秦家是別有圖謀麽?”
楊芸道:“馮塵的話必不是信口開河,而秦家也是有嫌疑的。雖說你想用他們,他們也好用,但也要防著他們,這才是馭下之道!”
鳳九淵嗯了一聲。正堂裏已經放置了熾炎陣,暖和得如同春日。
鳳九淵卸下皮裘,搓著手道:“好了,暖暖身子,該睡的睡吧。明天事情還多呢!”
上床前,他又交待九天評估一下朝廷機構改革的方案,拿出一個最合理的來,這才睡了。
剛鑽進被窩,就感到一具火熱的身體泥鰍般滑了進來!
楊芸?
鳳九淵一把將她死死地抱住,聞著那淡淡的香味,果是楊芸。嘻嘻一笑,輕聲道:“怎麽,上癮了麽?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來?”
楊芸沒說話,隻是抱著他。
鳳九淵著實有些累了,隻是靜靜地抱著她,沒過多久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又是恍如一夢,身邊哪裏有人呢?
見著楊芸的是時候,竟然見她促狹地向自己笑呢。鳳九淵頓覺有趣!暗說:“看她這麽端莊的人,原來喜歡玩尋豔獵奇式的遊戲?思菊的思想更開放,事實上卻比她更保守。這人呐,真不能隻看表麵……”
看了九天拿出來的評估報告後,很滿意。
到了鳳儀閣,就把它發給眾臣看,還說要在朝會上討論,先問問他們有什麽意見。
翁尚道:“殿下,臣等想了一夜,覺得殿下所言實乃切中朝廷實弊。六部製已經實行了八千多年,遠不能滿足朝廷管理的需要……”把自己和意見詳細地陳述了一遍後,鳳九淵聽得連連點頭,在他說完後,鳳九淵就道:“好嘛,中書令的話是很在理的。”又問其他人怎麽看,大家都表示支持朝廷改革。
鳳九淵見自己臨時起意的舉措竟然出奇順利地獲得了通過,很是高興,越發索性地計算起了各部的人事安排起來了,還讓中書令翁尚先擬出一個名單來,要他審核。
這可是了不得的權力,眾臣既羨慕又忌妒地看著翁尚,顯是暗說:“翁大人,這回你可要撈不少好處了呀!”沒想到翁尚道:“殿下,臣覺得茲事重大,臣一人恐怕獨力難支。臣以為應該由三省和督察院一起來審擬名單,這樣才全麵合適!”
鳳九淵暗讚翁尚想得周到,便說:“行,就這麽辦。要快,一定要快,我不喜歡等……”然後就抄起節略,快步向鳳鳴宮而去。
其實他現在是攝政王,軍政事務可以完全不用請示就自己作主的,但他不是權臣,而坐在鳳鳴宮裏的人也不是什麽昏庸之主,而是他的姐姐,所以該報告的還是要報告,該請示的還是要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