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菊道:“可不是?他這兩年在燭光防線上的的曆練是有目共睹的。論戰功,論聲望,論見識,論才幹,還有誰能比得過他?索哈牙現在是有戰功,有資曆,也有聲望了,可才具明顯不足,坐鎮一方他是好的,但入值大都督府,怕是兜不轉不說,還會整出亂子來!”
“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果然呀!”
見鳳九淵又打住不說了,思菊越發的好奇,道:“若是有大都督在,斷不至於出了蕭可立這樣的逆賊。你又不是超人,分身乏術,就別把軍務強攬在手裏了。這樣對你,對軍隊,對整個朝廷都是有好處的!”
鳳九淵道:“是呀,以前我總覺得軍隊要抓在手裏才放心,現在看來,不會抓,就算抓在手裏一樣出禍亂。其實,你不提醒我我也會改的。隻不過不能由周密之來擔任大都督!”
思菊更奇了,道:“他不是你悉心培養的麽?你不可能讓他在燭光防線上呆一輩子吧?”
鳳九淵道:“看來你今天是不問出個底細不甘休的了?說吧,誰托你來打聽這事的?”
思菊道:“跟了你這麽多年,你可見我幫誰打聽過事?我也真是好奇!隻覺得該是調周密之回來的時候了,讓他在燭光防線呆得太久也無益,反而浪費人才!”
鳳九淵道:“你既然這般說了,我便給你透個底。我一直都沒打算讓周密之出任大都督,或者說,一直都沒有過堅定地讓周密之擔任大都督的想法!”
“啊?”思菊驚詫地道:“這可我就不明白了?此前他是大都督府的左軍都督,還是你不惜跟朝臣們鬧翻才把他給弄進去的,後來又晉為禦前軍事會議成員。眼看著經過兩年的曆練,也就要修成正果了,結果你說你從來沒有打算讓他擔任過大都督,便是我們這等旁觀人聽著都覺得失望,周密之要是知道了,又不知是怎樣一番心情!”
鳳九淵道:“如果我下旨委了周密之大都督,你們這些旁觀者倒是滿意了,周密之怕是會真的失望透頂?”
思菊問:“為何?”
鳳九淵道:“周密之不是原道寧,他的心不在軍隊裏!”
“不在軍隊?那你何苦把他塞到軍隊裏去?這不是毀人麽?”
鳳九淵吃吃地笑了起來,道:“外麵的人都說你是內相,我看這是過譽了,內相這個稱呼,你還當不起!”
思菊道:“本來就當不起,我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什麽內相!”
鳳九淵道:“軍隊是要給聞越,給正在燭光防線上曆練的年輕將領們來管理的,也隻有他們才能把軍隊管理好。周密之麽……第一屆責任內閣成立有多久了?”
思菊道:“馬上就快五年了!”
鳳九淵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了。
思菊一想,駭然道:“你,你,我的老天爺,你……我說你腦子沒發燒吧?周密之可還四十歲都不到呀!”
鳳九淵道:“那又怎樣?原道寧現在不也才四十出頭麽?卻已經掌管合眾國軍隊多年,周密之為什麽就不能擔任首相?!”
“不,不,我不是說他不能,而是說,他憑什麽去當首相?憑軍功嗎?朝臣們怎麽會支持他?”
鳳九淵道:“我支持他,軍隊支持,這就足夠了。至於朝臣們麽?哼,也該是換一批新的,聽話的時候了!”
思菊問:“什麽,新的,聽話的?”
鳳九淵閉目不語,假寐了起來。思菊突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好奇,竟然觸碰到了鳳凰界即將發生的可怕的一幕,不由暗道:“他,他這是為了報複麽?他難道就不清楚,這個集團有多龐大,這個集團的力量有多強大麽?這麽子整下去,又會有什麽後果呢?”
鳳九淵仿佛讀到了她的心思,慢悠悠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是為了報複。我的心你知道的,還沒陷入那種可怕的極端。”說到這裏,忍不住冷哼一聲,道:“看來,鳳凰界的土壤還真是培養極端主義者的天堂呀。照這麽折磨下去,說不定我哪天也成了……”本想說也成了鳳鳴兮一類的人,但話到嘴邊又生生給咽了回去,隨後又道:“他們是人多勢眾力量大,隻要聽話,那也沒什麽,偏偏他們狂悖得很。你以前不是說,鳳凰界的人如何如何,危險時刻會為了皇帝獻身麽?當了幾年的皇帝,你說的好我是一點沒有體會到,反倒是見證了他們累累的惡行。或許你說的是對的,隻不過你說的都是以前的、好的一麵,時至今日,他們已經完全變質了,徹底變質了。這樣一批子人,若讓他們繼續留下來,當真會遺禍無窮,我又怎麽忍心讓鬱非來忍受他們的折磨呢?所以,必須除掉!”
思菊打了個寒噤,忍不住掀開車簾子,讓溫暖的風透些進來。
鳳九淵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道:“有時候我在想,要怎樣才能摧毀這個頑固的集團,去舊換新呢?總得需要些理由,需要些理由的。以前我還不堅定這樣幹,在經曆了蕭可立事件之後,我算是把他們看透了。為了利益,他們是無所不用其極,恨不能將我這個皇帝碎屍萬段,我又何惜他們?你說是不是?”
思菊不敢答,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鳳九淵哼了一聲,不再言語,片刻之後便鼾聲微起了。
進入山南道,天氣便涼了下來,官道旁的樹木都黃了葉子,風也是蕭瑟得透人肌骨。
連日都收到三法司關於李承祚的審訊報告,得知從李承祚的嘴裏,又牽扯出了多名大將和官員。截止目前,僅僅是涉案官員和將領就已經有三千多人,再連帶上家屬,下入大獄的人數超過了兩萬之眾。
內閣、督察院和大理寺以前是每天一報,現在是一天幾報,都不約而同地強調抓了多少人,事涉多少官員,多少家眷等等。鳳九淵當然能品讀出他們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自己覺得事態鬧得已經足夠大,是不是該收手了?但鳳九淵卻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每一道奏折上都批示要嚴加訊問,務必審出幕後主使之人,勿使一人逃脫,逍遙法外。
據目前掌握到的情況,幕後主使就是蕭可立,而蕭可立後麵還有沒有人就不得而知了。鳳九淵傳達下去的意思顯然是在告訴朝廷,蕭可立不過是棋子,他的背後還有更大的主使人,這個人若不揪出來,朝廷必將還起大亂。若是誰阻止追查,那便有可能是蕭可立的同夥……
朝廷裏的反對勢力不小,即便他們極想有所作為,但主動權又掌控在鳳九淵手裏——盡管出了這麽大的事故,軍隊依舊一心效忠皇帝,百姓和讀書人也都支持皇帝,並在不知不覺間為皇帝營造出了輿論上麵的支持。除此而外,外交上鳳九淵也是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在這上麵,就算反對派朝臣勢大,也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除了暗地裏使絆子,阻撓調查外,並通過他們能想到的辦法向皇帝施壓,便無所作為了。若非看透了他們是翻不起大浪的,鳳九淵又怎麽敢選在這個時候北巡?
北巡,之所以北巡,是因為鳳九淵意識到,穩定北邊遠比穩定朝廷來得重要。如果讓摩格部和北部的部族們傷心了,失望了,那才是國之大患。蕭可立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敢借摩格十三部南下朝拜之事大作文章,差點把國家拖進內戰的邊緣。與其說是蕭可立太厲害,還不如說是鳳九淵一直沒有意識到鳳凰界內部的輕重緩急,以至於頻出大錯。
其實,到現在鳳九淵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麽頻遭算計。他一直在努力學著當皇帝,當好皇帝,偏偏就是有那麽多的人不如意,一次又一次地跳出來,整他,害他,不弄死他就不甘休。很多時候他都在自問:“是你們逼著我當的皇帝,我從來不想,也不願當,說是皇帝若不由鳳氏子孫來做,鳳凰界就要遭受大災難。可你們的架式恨不得鳳氏子孫死絕了,死盡了,你們才能得到安生。我欠你們麽?我們鳳家欠你們麽?我甩手走人,你們不同意,千方百計地派人把我們弄回來。我留下來,為你們服務,你們還是不樂意,想要整死我。天呐,這到底是一群什麽樣的人?瘋子嗎?可他們的腦子都很清醒,都很正常呀!誰能告訴我,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麽?”有時候,他覺得都是為了利益,為了利益的分配不均衡,但仔細地分析,卻又覺得不是。隻要特權階級把握著鳳凰界的統治權,他們的利益就永遠都有保障,為什麽要這般拚命地跟自己過意不去呢?
別說鳳九淵弄不明白,思菊也不明白。在鳳九淵身邊的這些年,經曆的事情越多,她就越迷糊,不明白鳳凰界到底是怎麽了,完全與她知道的那個鳳凰界不一樣了,變得更貪婪,更殘暴,更怎麽,更墮落,更不可理喻了……以前的鳳凰界就是謙謙的儒雅君子,現在則成了一個歇斯底裏,完全失去理智的潑婦,什麽事都敢幹,什麽事都幹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