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高蟬與衛長嫣對望一眼,愁道:“就怕這一次若是不去,往後二姐姐再打發人送帖子來,總不能每次都說要侍奉長輩。”
“為什麽不可以?”宋在水心平氣和的道,“兩位妹妹容我說句不客氣的話,這二小姐,雖然是你們的堂姐,可怎麽說也是隔了房的。兩位妹妹若是有什麽不好,自有自己家的長輩教誨,什麽時候輪到其他房裏來指手畫腳?再者,我請問兩位妹妹一句,如姑祖母的壽辰,兩位妹妹送的禮,可是比給這二小姐的禮勝出數籌不止的?”
衛長嫣道:“這……這怎麽可能呢?咱們如今能拿出來的也就是那麽回事兒。”
“那姑祖母可曾對兩位妹妹的禮橫挑鼻子豎挑眼?”宋在水冷笑了一聲,道,“料想沒有罷?姑祖母是兩位妹妹的嫡親祖母,尚且對兩位妹妹愛護有加,那二小姐,又憑什麽越過姑祖母去?兩位妹妹還要這樣送上門去吃她挑剔,豈不是叫姑祖母傷心難過?”
她不待兩人回答,又放緩了語氣,道,“我看啊就是兩位妹妹性情太過溫柔,二小姐是篤定了你們好欺負呢!”
宋在水在衛家住的這幾個月,一直進退有度,表現得知書達理,上上下下都欽佩於宋家教女有方,深覺母儀天下賢德仁善說的就是她這樣的。衛高蟬和衛長嫣平常和她接觸的不是很多,聽多了下人風傳的評價,如今不免有點目瞪口呆,心想這宋表姐……怎麽聽著這話像是被三姐姐帶壞了?
衛長嬴在旁,蹙著眉頭看了片刻宋在水,此刻也開口道:“宋表姐說的也有道理,二姐姐明擺著是故意為難你們。依我看往後敬平公府咱們不走動也就罷了,左右咱們自己家裏又不是沒有姐妹。”
宋在水橫插一腳,使衛長嬴也轉了主意,衛高蟬和衛長嫣不管心裏認可不認可這斷絕來往、冷淡處理的法子,總歸隻能答應下來。
答應之後,衛高蟬和衛長嫣到底不像宋在水與衛長嬴這麽有恃無恐,坐在那兒明顯就透露出來心不在焉之意。沒過多久,就有機靈的使女“提醒”她們還有事情沒做。
衛高蟬和衛長嫣就趁勢起身告退,回三房去詳細商議宋在水的主意。
她們一走,收拾好的采萍榭就便宜了宋在水和衛長嬴。
這采萍榭建在了湖中,遠不到中央,但離岸也有三五丈之遙,以一塊塊浮出水麵、作十二瓣蓮花的漢白玉石台蜿蜒引導入榭。
整個水榭呈八角之形,因為建造時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近水得清氣,夏日避暑,也為了賞荷看魚,所以榭外又有一圈回廊,臨近湖麵修了美人靠。這時節,湖中荷花荷葉過人頭,鬱鬱蔥蔥遠遠近近,一片碧色裏緋紅點點,洶洶然的擁住了整個萍榭,放眼望去,是最典型的葳蕤的盛夏。
雖然這湖中號稱放了數百錦鯉,然而如今因著荷時,竟是撥葉難見一尾。
萍榭雖然建在水上,如今四周也無人喧嘩,卻並不寂靜,因為沿湖一圈合抱的照水絲柳上,蟬聲高鳴,十分嘈雜。
這些柳樹都是多則數百年,少則數十年,雖然是柳樹,因著年歲,也活出幾分遒勁來,許多柳樹伸展入湖上,潑潑的遮蔽了方圓幾丈的湖麵荷花。從萍榭看出去,是濃密的一層青羅帳,透著天青煙氣。
不把這兒的蟬粘走,卻是宋老夫人的意思——因為沿岸的這些柳樹上或多或少都築著一個到數個鳥巢。宋老夫人喜愛鳥雀,惟恐粘蟬的下人不當心,把鳥巢捅到湖裏去,這樣的失手從前是有過的。何況蟬也是鳥雀的食糧。
所以沾了鳥雀的光,這園子裏的蟬被允許自生自滅。
陣陣蟬聲中,宋在水把盛著半盞沉香飲的銀盞往案上一放,抽出袖子裏的帕子擦著手上的水珠,似笑非笑的道:“你這兩個堂妹倒是有意思,這件事情明明避開就是了,非要攛掇著你去給她們出這個頭,也不知道是什麽居心?”
衛長嬴道:“我也願意出這個頭,你這法子雖然能解決一時,但這邊避著不去,這二堂姐不會自己找過來嗎?依我說索性上門時給她個好看,讓她絕了再欺負咱們家這邊的心思,這才了永絕後患呢!憑什麽咱們家的人要給她拿去撒氣?”
宋在水哼道:“你真是練武練得傻了,這事情是三房的事,委屈也是三房受,若你那三叔是個爭氣的,幫他一幫,往後也有點用處。但我看他性情和能力都不成,你這會幫了他……”她聲音一低,道,“往後長風爭起閥主之位來,他也未必敢得罪了二房,又何必操這個心。”
“我可沒指望幫了四妹妹五妹妹這麽一回,三房就念念不忘記的要還我人情。”衛長嬴聽了這話才明白宋在水不愛幫三房姐妹的緣故,卻是認為三房拉攏價值不大,啞然失笑,不以為然道,“我就是覺得這堂姐欺人太甚罷了,再者這也就是舉手之勞。本來敬平公府的堂叔都說過這件事情是二姐姐不對的,這些年來念著二姐姐少年守寡不容易,才縱容得她越發變本加厲,索性把話和她攤明了講,了不起往後就別來往——沒人慣著讓著她,看她又能怎麽樣?”
“這話聽聽也就算了,當真那就是傻子了。”宋在水冷笑了一聲,道,“堂堂敬平公世子連個女兒都管不住?你當你這堂叔是姑姑呢?”
衛長嬴道:“他就這麽一個女兒,難免寵愛些。再者即使他也對三嬸遷怒——遷怒就遷怒吧,難為他還能放下身段來親自上陣不成?”
宋在水搖著頭,道:“總而言之我看這件事情,該誰的還是誰去管罷,你何必下這個水。當真衛長嫻欺到門上來你再出頭不是更加的名正言順?趕上門去落她的臉麵,就算敬平公府不能拿你怎麽樣,也難免傳出你凶悍的名聲,你說傳到帝都去,對你有什麽好處?如今離你出閣也沒多久了,所以我說你這兩個堂妹心術不對,就算要找人給她們出頭,也不該挑你,長風難道就是好欺負的人嗎?”
衛長嬴雖然好武,卻並非愚蠢天真之人,不過是固執己見些,聞言微微一蹙眉,道:“這倒是奇怪了,我與她們可沒仇,再者她們兩個如今婚事都指著祖母做主呢,哪裏來的膽子算計我?”
宋老夫人對大房上下都是明著的偏心,鑒於這位老夫人一貫以來的威嚴,其他房裏是連嫉妒之色都不敢露。衛長嬴早就習慣了在家族裏高人一等、為堂兄弟姊妹所嫉妒羨慕恨的注視,聽著宋在水的分析,總覺得不太可能。
宋在水前途使然,深得宋家老夫人關於陰私手段的真傳,是從來不憚把人往最壞處想的,當即道:“你以為什麽樣才是仇?明著吵架撕破臉才算仇嗎?就說如今的皇後娘娘和太子,從前在帝都的時候他們待我也還客氣,但如今我心心念念都巴不得這兩個人死了才好!免得我嫁到東宮裏去受罪!”
又道,“你想姑祖母這樣寵著你與長風,衛長嫻也是敢欺負她們卻不敢欺負你們姐弟——你們家這四小姐、五小姐能不嫉妒?心既生嫉妒,害人也不奇怪吧?而且你看姑祖母都沒管這事兒!”
衛長嬴蹙著眉道:“旁的房裏也就是了,三嬸——你住了這幾個月料想也看出來了,她自卑出身,最怕旁人說她不配為衛家婦,什麽都奔著賢良淑德而去。我想二堂姐這樣刁難她和她房裏的人,之前四妹妹五妹妹卻不提不去的事兒,恐怕和三嬸這樣的性情大有關係。至於祖母,到底是長輩,二姐又沒把事情弄的不可收拾,如今看著也不過是姐妹間的矛盾,祖母的身份怎麽好幹涉呢?”
宋在水凝神一想,道:“倒也有些道理……隻是這裴夫人也真是好笑,她怕旁人說她出身高攀了衛家,討好了姑祖母不就成了嗎?姑祖母是肯輕易叫外人議論自己媳婦的人?何況裴夫人配不配做衛家媳婦,那當然是姑祖母說了算,其他房——尤其這衛長嫻還是晚輩,她也這麽忌憚,姑祖母看在眼裏恐怕也失望得很。”
“三嬸最大的心病就是這個,偏她還沒個親生子。”衛長嬴道,“所以總覺得在家裏直不起腰來,其實祖母是從來沒為子嗣怪過她的,倒誇過她好幾次賢德溫柔,我想可能祖母是顧著伯祖父的麵子所以才沒和敬平公府計較罷?”
宋在水嘿然一笑,雖然不語,心裏卻想,姑祖母早年心思都花在了大房的子嗣上,如今則是一心撲在你們姐弟的前程上,那衛盛年又不是姑祖母的親生子,為人也怯懦平庸無用,籠絡的價值不大,姑祖母哪裏來的心情去理會他房裏子嗣是不是興旺是不是有出息是不是被人欺負?隻要裴夫人把三房管好不出大事,姑祖母就沒意見了,左右也不是她的血脈!
所以,心情好的時候,誇裴氏幾句又怎麽了?
就說和衛長風一起被衛煥檢查功課的衛高川來說罷,衛高川見著衛煥,好似老鼠見了貓,衛盛年怯懦,裴氏是婦人,都不敢幫他說情。也就宋老夫人在衛高川挨家法時會勸說一二——宋老夫人肯幫他說話還不是因為他不如衛長風,威脅不到衛長風的將來!若衛高川課業勝過衛長風,估計老夫人早就對他橫豎看不順眼了。
宋在水心裏清楚得很,雖然說閥主之位向來都是一族之中的能者居之,但在宋老夫人眼裏,不僅僅是鳳州衛的閥主之位,就連衛煥身上的的常山公、上柱國的勳爵,所有這一切,都理所當然是衛長風的!
任何膽敢覬覦的人,衛盛儀當年就是個例子——要不是衛煥沒有其他能幹的兒子,需要衛盛儀支撐過衛煥年老體衰而孫輩尚未長成的這幾年,當年宋老夫人能直接逼死衛盛儀!
而有可能威脅到衛長風地位的,宋老夫人也不可能手軟的。
也不僅僅是宋老夫人,對著兒女心軟似春水的宋夫人,對著阻擋兒女前程的那也是要多心狠手辣,有多心狠手辣。
這麽想著,宋在水忍不住瞪了眼衛長嬴,恨道:“無母何恃,我到今兒個才明白這個理兒!”
“……怎的又想起這個了?”正拿銀匙撥著盞中時果的衛長嬴聞言,臉一垮——
果然,宋在水跟著迅速把話題轉回她如今又怕又恨又急又憂又無奈的事情上:“倘若母親還在,我如今何必為了不想嫁給東宮那荒淫無道的主兒,這麽死皮賴臉的在衛家長住,還時刻擔心被趕走……難道我前世作多了孽?我怎的就這麽命苦……早知道投到宋家要嫁那麽個東西,我寧可到庶族裏去做個終日勞苦的貧女,嫁個尋常庶民,總也比做這勞什子的太子妃好……”
看著前一刻還胸有成竹氣勢如虹指點後院江山的表姐一瞬之後就抽帕子抹起了淚,哭得傷心難奈,衛長嬴長歎一聲,有氣無力的道:“或者……你裝病?裝重病?我替你去求求祖母試試?”
宋在水嘎然止住哭聲,跺腳催促道:“那你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