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決定要順著孫女賭上一把,又說橫豎沈藏鋒和衛長嬴都年輕,即使衛長嬴不中沈藏鋒的意,出閣之後吃點虧再改,也不見得來不及——畢竟兩邊家世放在這裏,如今衛煥和宋老夫人都在,想委屈衛長嬴可沒那麽容易。
宋夫人雖然覺得賭這樣的大事實在太過荒謬了些,但一來除了老夫人也尋不著其他人幫拿主意,二來也不敢肯定沈藏鋒倘若就喜歡衛長嬴這樣的潑辣,如今家裏迫著衛長嬴改了去學賢惠豈不是反而害了她?
到底嫁作人婦是跟著丈夫過日子,婆婆再疼愛妯娌再禮讓,得不著丈夫的喜歡的婦人……還不是空有人前的風光?
本來這婆媳兩個私心裏也是盼望著衛長嬴過門之後也能夠依著自己的意思過,這心一偏,越發認為陳如瓶的揣測有可能。宋夫人思來想去也疑心起來,勸說衛長嬴賢惠的話就說得不那麽堅定了。
衛長嬴對長輩的態度最是敏感,察覺到母親的動搖後,心情大好,越發起勁的舞刀弄槍,習拳練腿——宋夫人聽到看到了又頭疼,索性不去多管她了。
日子這麽靜靜過著。
……之前宋老夫人迫著衛煥親自寫信召二房的兩個嫡子回來侍奉祖父和祖母,雖然信是衛煥寫的,但二房在鳳州當然也有耳目,知道叫衛長雲和衛長歲回來是宋老夫人的意思。
衛盛儀與妻子端木氏都非常清楚這個嫡母的厲害,而且這次為什麽叫他們的兩個嫡子都回去,衛盛儀心裏也有數,父親衛煥再三幫著說話也不過是把兩個嫡子減為一個嫡子——不管是哪個嫡子回去,這都是做人質去了,不說衛盛儀和端木氏惶恐擔心,兩個嫡子之中又沒指定哪一個,這似乎似乎是個小小的地方,其實也有離間衛長雲和衛長歲的兄弟之情在裏頭。
但二房把事情看得再清楚,父母之命,卻不敢不從。
拖了再拖,衛長嬴收到未來婆婆賜下珍貴對簪後三日,風塵仆仆的衛長歲不管願意不願意,也隻能恭恭敬敬的回到瑞羽堂,跪在宋老夫人跟前請安問好。
衛長歲是二房的嫡次子,這衛三公子生得很是俊秀,書卷氣十足,皮色白淨,使人一看就容易產生好感。他雖然明知道這次被祖母叫回來沒有好事,但在宋老夫人跟前卻顯得極為慕孺,幾乎是想盡辦法的討好著這個嫡祖母。
到了請安的時辰,與伯母宋夫人、嬸母裴氏並一群弟妹見了之後,衛長歲更是恭敬有禮,對衛長嬴、衛長風這兩個堂妹、堂弟,態度近乎是誠惶誠恐——很顯然,他很怕宋老夫人。
這種恐懼盡管被衛長歲很好的掩飾了起來,卻瞞不過長輩們的眼目。
宋老夫人對這個孫兒的討好始終都是淡淡的,她不喜歡衛盛儀,對衛盛儀這一房的人當然都不會有好感。而且自從衛盛儀私下向衛煥建議將衛長歲過繼給當時無子的衛鄭鴻後,宋老夫人更是打從心眼裏厭惡這個孫兒。
更不要說,這次召他回來本來就是為了牽製衛盛儀與泄憤。
所以衛長歲雖然竭盡全力討好了,卻完全打動不了宋老夫人。隻不過這才是頭一日,人都回來了,想怎麽樣不過是宋老夫人的一句話罷了,所以宋老夫人也不急著一照麵就大動幹戈,任憑他賠著小心伺候到晚飯,才撩起眼皮問宋夫人:“長歲這次回來要長住,他的院子預備好了嗎?”
“就是以前二弟他們的院子裏,我著人收拾了幾間,回頭讓長歲去挑。”宋夫人對串通外人算計自己女兒婚事的二房的人當然也不會有好感,淡淡的道。
宋老夫人嗯了一聲,對衛長歲道:“你就先住下來罷。”
衛長歲趕緊垂手應下。
又聽宋老夫人繼續道:“原本你的弟弟們都在跟著質皎讀書,你也該一起去的,隻是你比他們年長許多,他們如今學的想必你都已經學過了,去聽了也沒什麽意思。偏偏質皎自己也要做學問,這個當初請他來時就說好了的,每日裏,就那麽幾個時辰能教授弟子……”
這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衛長歲心裏歎了口氣,他早就知道祖母不會這麽好心,什麽讓自己也跟著質皎族叔進學,也好博取個名士門下的身份——宋老夫人當真肯這麽做,早先他和胞兄衛長雲啟蒙那會就可以拜衛師古為師了。
要知道衛師古到瑞羽堂做西席就是衛長風開蒙的時候……說起來衛高川也是沾了和衛長風差不多時候進學的光,再加上資質不佳搶不走衛長風的風頭,這才能夠一起聽衛師古講學。
本來衛長歲覺得這次回來雖然必定會被祖母敲打,但衛師古人就在瑞羽堂裏,自己又是男子,宋老夫人還能一直把自己拘在跟前嗎?總歸有請教的機會的。
卻沒想到如今才回來,衛師古的麵還沒見到呢,祖母就暗示自己不要妄想了。
他如今也不敢妄想,宋老夫人一直都疑心二房要搶她親生骨肉的東西,衛長歲來之前就被父母告誡,在鳳州千萬千萬不能和宋老夫人對著幹——這位老夫人一生風風雨雨,最不缺的就是決斷……
尤其二房已經被老夫人看成會阻擋大房路途的情況下……
她還是嫡祖母,別說衛長歲了,就是衛盛儀,宋老夫人真的要他死,衛盛儀也不敢說自己就能活命。
所以衛長歲雖然惋惜不能向衛師古請教課業,麵上卻還是維持著恭敬:“祖母說的極是,兩位堂弟本就在質皎族叔門下進學,萬沒有為了孫兒驟然歸來卻耽擱打擾他們的道理。說起來孫兒也是不孝之極,這些年來遠在帝都,一直不曾侍奉過祖父祖母,如今回來,自當盡力彌補。而且孫兒動身前,老師也布置了許多功課,讓孫兒獨自完成,不許假他人之手的。”
“師者亦如父。”宋老夫人微微頷首,淡淡的道,“既然你的老師有吩咐,那你如今就先將功課做著罷。”這就是不許衛長歲向衛師古請教,也不打算給他另外請老師了——雖然衛長歲如今已經加冠,按說也不必似衛長風一樣日日讀書了,橫豎衛長歲出仕靠的是家族,也不全靠學問,有沒有名師現在對他來說問題不大。
但出於對宋老夫人的忌憚,衛長歲還是心頭一沉,他迅速盤算了一番:宋老夫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現在不讓自己得名師指點實際上意義不大,但還是這麽做了,以老夫人的厲害,這一手不見得隻是為了讓自己失望和不痛快。
畢竟以宋老夫人的身份,隻為了讓孫兒不痛快,還不值得她親自開口。
這樣想來宋老夫人當然另有所謀,這種可能還真的不好說,比如宋老夫人這兒冠冕堂皇的攔阻了他拜師求學,不定轉過身來又在祖父衛煥跟前說他自己不求上進,現放著衛師古這樣的名師竟都不去請教……
衛煥雖然看重能幹的二房,但更遺憾嫡長子的先天不足,更不要說長房如今還有一個天資聰慧的衛長風。衛煥自己是庶子,可到底還是更看重嫡血的……
衛長歲心中一瞬間千百個念頭轉過,謙恭的應了個是字,心頭微寒之餘,想到臨行之前父親私下的叮囑,心頭一歎,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宋老夫人身邊的衛長嬴和衛長風——這姐弟兩個是宋老夫人的心肝寶貝,真正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衛盛儀告訴次子,他想在鳳州過得好些,指望祖父衛煥的庇護,到底不夠可靠,還不如把心思花在這對姐弟身上更值得。畢竟這堂妹堂弟年歲都還小,聽瑞羽堂這邊從前報到帝都去的消息,這姐弟兩個,也不是心思深沉滿懷惡毒的人,倒還有些小孩子心性。
小孩子麽,又是自己家骨肉,總比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好哄吧。
衛長歲年才及冠,父親又是朝中重臣,在帝都也是前呼後擁慣了的,乍回鳳州就要低頭做人,聽父親的建議還要去討好弟弟妹妹,著實有點不情願。所以起初聽了衛盛儀的話還覺得不以為然,但他雖然心中有些傲氣卻更識時務,如今才回來頭一日,宋老夫人的惡意已經毫不掩飾了,再端著三哥的身份天知道會被坑成什麽樣子?瑞羽堂現在需要衛盛儀可不一定需要衛長歲啊……
就是衛盛儀,難道還能為了嫡次子弑父殺母嗎?輩分身份放在那兒,宋老夫人在一日,衛鄭鴻再奄奄一息,二房也隻能做低伏小,不敢妄動。
衛長歲默默的盤算了一番,覺得衛長嬴既是堂妹,這年歲也是男女有別了,還是和衛長風親近比較方便。隻是他這麽打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宋老夫人揣測出來心思——自他住下起,除了請安,根本就尋不到遇見衛長風的機會。
當然他可以直接到大房的流華院去拜訪,或者請衛長風去二房,然而衛長歲與身邊老仆商議之後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用老仆的話來說:“老夫人本就對公子不喜了,又那樣鍾愛五公子,如今公子既不被老夫人信任,若與五公子來往,五公子有些不適,又或者學業有所退步,老夫人豈非越發疑心到公子身上?屆時公子在老夫人跟前卻更難做了。”
衛長歲凝神一想還真是這樣,他不免歎息:“但祖母召我回來不會就這麽罷休的,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就這樣留在鳳州,若不與三妹、五弟交好,無人為我說情,往後可怎麽辦?”
他沉吟著問,“祖父那兒……”
“萬萬不可!”老仆一聽,慌忙道,“當年五公子尚未出世,老夫人已將閥主之位視作大房所有,又何況如今五公子天資聰慧?公子此時若要親近閥主,必定會令老夫人心生警惕,擔心公子對五公子不利!”
衛長歲之前都那麽做低伏小的討好了,宋老夫人還不肯給他個好臉色,若見他做出“對衛長風不利”的事情來,衛長歲會有什麽下場,不問可知。
“難道我隻能這麽坐以待斃?”衛長歲心中又煩惱又怨恨,喃喃的道,“我雖然不是老夫人的骨血,怎麽也叫她一聲祖母啊!”
老仆思索片刻,道:“老夫人之前雖然提防著二房,然而這許多年了,也不曾想過將公子與二公子召回鳳州侍奉。說到底,還是為了上次沈家宴上,蘇夫人摘了沉香木手珠給知本堂的小姐的事情……”
“這是知本堂的離間之計。”衛長歲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沉聲道,“祖母如此強勢,大房又有了五弟,父親這些年一直戰戰兢兢……何況大姐已經出閣,還能拋了夫家再嫁沈藏鋒不成?就算要為五弟增長羽翼……有祖母在,哪兒是一個沈藏鋒的助力能比得過的?咱們房裏根本沒必要算計三妹的婚事!說起來都是知本堂包藏禍心,也是母親待下寬厚,讓他們嘴裏不嚴說了不該說的話!”
老仆道:“原本閥主說過,公子此番回來就是要解釋此事。可這幾日下來,老夫人卻從未過問此事,這……”
衛長歲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