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歲惴惴不安的與老仆籌劃著如何扭轉處境,六月末,鳳州倒是迎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州北大捷!
之前衛長嬴的揣測還真沒錯,確實有戎人混進了鳳州,燎城因奸細出賣,傷亡慘重,足足被砌了三座數人高的京觀!城中黎民,十不存三!
這件事情被衛煥以雷霆手段強行壓下,畢竟鳳州地形狹長,南北相隔頗遠,雖然有些風聲傳到鳳州城中,但衛家在這一州中勢力根深蒂固,軟硬兼施的安撫住了州民,一直都沒承認這個消息。出於一貫以來對衛家的信任,畢竟鳳州是衛家桑梓,如今州官也是衛氏子弟,不可能輕易放棄鳳州,州中雖有惶恐,倒還不至於立刻大規模的開始逃難。
現在宋含大獲全勝,足足斬獲戎人首級二百有餘,又俘虜了上百青壯——這種大捷,這幾年連東胡、西涼都少見了,自能掩蓋過燎城幾成空城之事。
自此,燎城的遭遇才跟著捷報之後輕描淡寫的被提出來,在捷報之前,這樣的慘事,終究被淡化。
——這會最重要最引人注意的,卻是請功和慶功了。
不過這些都是公事,對衛家來說這次的捷報還有件私事可以確定下來,那就是衛高蟬的婚事。
之前衛盛年被宋含說動,已經答應和父母商議之後就將庶長女許配給宋含的嫡長子宋端。但不湊巧宋老夫人那些日子心緒不佳,裴氏碰了個釘子後,性情懦弱的衛盛年當然不敢再輕易打擾嫡母。
而裴氏也覺得丈夫素來耳根子軟,三言兩語給庶女定的丈夫未必真的像宋含自己誇的那麽好,這些日子與宋夫人商議後派人打探下來,覺得宋端也不過是個尋常子弟,雖然沒有什麽壞名聲,但也沒好到了值得衛高蟬下嫁的地步。畢竟宋含隻是江南宋氏的旁支遠脈罷了……
可這一回州北大捷,宋端功勞極大——宋含在請功信裏著重強調了這次之所以能夠取得大勝,皆因宋端靈機一動,設下計謀,引誘戎人入套,從而圍而殲之有直接的關係。並且宋端還身先士卒,親手斬殺了十餘戎首!
這樣的表現從宋含派來報信的一幹使者口中都得到了證實,連衛煥都喜得當場讚了宋端一句——報捷這樣的好事,一心提拔嫡長子的宋含自不會忘記自己的親生骨肉的。
當然衛煥讚宋端歸讚宋端,這番請功的話他也沒全信,和宋老夫人他是這麽說的:“宋端尚未及冠,從前也不是多麽聰敏之人,這番能夠不畏敵寇,陣前殺幾個戎人是可能的,要說運籌謀算,十有八.九是宋含將自己的功勞讓給了他,宋含此人還是有些軍陣之能的。”
橫豎不是嫡親孫女,何況現在為嫡親的孫兒孫女都操心不過來呢,宋老夫人當然不會為衛高蟬上太多的心,隻不在意的道:“宋含是旁支,他的兒子,即使是嫡長子,比高蟬的出身還是差了點。何況宋含既然是長史,這驅除戎人、拱衛魏土的事情本就是他的份內之責,朝廷和州裏按著規矩賞賜就是了,難道還要咱們家拿孫女去獎他不成?”
衛煥歎道:“要是幾十年前這門婚事我也不想答應,確實門第有懸殊。不過如今世道亂了,咱們家雖然海內聞名,可兵燹這樣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州裏的長史能幹,扶持他一把,彼此心中都定些。”
“世道確實不好了。”提到這個,宋老夫人也有點皺眉,“連燎城都被砌出京觀來……虧得這次勝了!不然燎城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和盛年卻不稟告帝都,坐看治下生靈塗炭,這一頂罪名壓下來,雖然這麽一次你不怕,可到底有損衛家數百年清名。”
衛煥冷笑著道:“衛崎覬覦鳳州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如今兼任燕州行台,燕州距離鳳州州北才幾日路程?這事兒若是不按下來,衛崎必定會借口守土派遣大軍進入州北……這些士卒進了鳳州,什麽時候走,可就難說了!”又歎息,“衛崎的盤算我清楚得很,我在時這些都不算什麽,隻是如今朝中隻盛儀一個堪用,孫兒們都小——旁支也不大敢用,自然一切謹慎小心為上,還是不要給他任何理由的好。”
宋老夫人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之色,道:“慢慢來罷,長風如今也束發了,托庇上天,咱們身子骨還成,替他撐上幾年,這孩子聰慧又肯用功,將來定然是能夠支撐起門庭的。衛崎這老東西膝下子孫雖不少,可哪一個能和長風比?”
衛煥聽出老妻的意思,沉吟片刻才道:“長風是長房長孫,資質也好,過幾年若能練出來,鄭鴻的東西都給他,也是理所當然。”
“這孩子是咱們看著長大的,還能練不出來嗎?”宋老夫人雖然早就把衛煥的一切都看成了衛長風的囊中之物,但現在衛煥親口說出承諾,還是一喜,信心十足的笑道,“真真是上天庇佑,大房能有這一雙子女,都是乖巧聽話又聰慧伶俐的!”
衛煥雖然注意力都放在了調教孫兒上,卻也知道衛長嬴是個不安分的,此刻就提了一提:“長嬴從前一直習著武,如今快出閣了,是不是該學文靜點?畢竟做媳婦和做女兒不一樣。”
……宋老夫人和賀氏一樣聽不得旁人說嫡親血脈半個不字,尤其衛煥才吐露口風,把鳳州衛交給衛長風,跟著又質疑起了衛長風的胞姐,宋老夫人立刻想多了,臉色瞬間轉陰,劈頭就問:“可是長歲在你跟前嘀咕了什麽?!”
衛煥頭疼道:“你怎麽什麽都往二房想?長歲打從回鳳州起,除了頭一日到我跟前磕了頭,哪一日不是先到你跟前請安?什麽時候私下來見過我?”皺著眉繼續道,“再說他才回來,哪裏就有立刻去打聽堂妹性情的道理?長嬴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什麽性情我還不清楚,還用得著長歲來說?”
宋老夫人冷笑連連,道:“他沒有一回來就去打聽堂妹的性情——他用得著這樣嗎?之前蘇秀曼敲打長嬴是誰泄的口風?!”
“那都是知本堂不好……”
“誰知道是不是二房順水推舟?!”
“不是說好了這事不提了嗎?怎麽說盛儀這些年來對你也是極尊敬的!”
“我是他嫡母,他尊敬我難道不是應該的?!莫非我堂堂元配發妻還要感激個侍妾生子對我的尊敬不成?!”
老夫妻兩個說著說著,竟然有大吵之勢,等下人們見勢不妙,紛紛上來圓場勸開,誰都沒心思去細說衛高蟬的事情了,都意興闌珊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既然盛年看著好,那就依了他罷。”
這話傳到三房,衛盛年很是高興,身為庶子,本來就打小地位不高,而且他上頭還有一個才幹精明都遠在他之上的庶兄衛盛儀,在這樣的情況下,衛盛年雖然貴為閥閱子弟,實際上整個家中從小就沒有他什麽說話的地方。
尤其奉衛煥和宋老夫人還鄉以來,名義上他是鳳州刺史,實際上若無老父衛煥替他打理,他早就將這鳳州治理成一團亂麻了。因為他實在太過平庸無能,衛煥雖然為他打算,當然也對他非常的失望。
這一次沒有問過衛煥和宋老夫人的意思就答應了宋含的提親——被裴氏私下裏說了之後非常不安了一陣子,惟恐因此被父親和嫡母問罪。
不想衛煥和宋老夫人這段辰光各有事兒要忙,壓根就沒顧得上他。不但如此,宋含和宋端這次爭氣得緊,衛煥和宋老夫人雖然不太滿意宋含旁支的身份,但各有盤算下來,居然都同意了這門婚事——這等於是讚同了衛盛年的決定。
對於打小就沒做過幾次讓父母點頭的決定的衛盛年來說,這樣的應允自是使他精神一振!
高興之下,衛盛年叮囑妻子裴氏:“高蟬到底是咱們的長女,雖然族裏有嫡庶有別的規矩,但比尋常庶女高一些也無妨。”
裴氏惟恐旁人說自己配不上衛家媳婦,一心一意要做個人人稱讚的賢良嫡母,本來就沒打算虧待衛高蟬,此刻自然是一口答應:“我想照著往後長嫣的例子略減幾樣便是,到底高蟬是長女呢!長幼有序,即使嫡庶在前,也不能太分別了叫她心裏吃味。”
夫婦兩個商議著嫁女兒,這消息當然也被使女報到了當事之人的跟前,由於裴氏待庶女庶子向來好,兩個女兒生得又相似,一貫住在一起的,使女把消息告與衛高蟬,衛長嫣也聽到了,立刻笑嘻嘻的恭喜她。
衛高蟬雖然遺憾於宋端隻是宋家旁支,但這次宋端出了這麽大的風頭,加上宋家衛家的照拂,往後前程一定也壞不了的——似她這樣的年紀總歸是喜歡眾口稱讚的光鮮的,州北大捷、宋端首功,這樣榮耀的未來夫婿到底把門第差距的遺憾衝淡了許多。
心裏這麽盤算,衛高蟬麵上自要羞紅了臉,嗔著嫡妹不許她說。
三房姐妹這兒鬧騰了一番,消息自然很快就傳遍了衛家。
四小姐要定親了,這樣的喜事,各房當然要賀上一賀,二房的三公子恰好也在鳳州,於是大房和二房都送了禮到三房——為了給孫女做臉,也是的確對州北大捷感到滿意和欣喜,衛煥又令在府中設家宴款待回來報捷的信使,宴上首賓,當然就是衛家的準孫婿宋端。
這樣的場合,衛煥當然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子孫,他提前令衛長風作了一篇《拒戎賦》,親自過目修改,令衛長風背熟了,預備席上出一出風頭,也是替這寄予厚望的孫兒揚名——既然要帶衛長風出席,其他孫兒當然也就順便帶上露個臉了。
不隻是他這一支,敬平公府、渠縣男府,衛煥都發了帖子去,如此名義上是先開一場家宴慶賀州北大捷,實際上卻是給衛氏子弟借捷報傳揚名聲的機會。
隻不過這宴既然設在了瑞羽堂,敬平公府與渠縣男府都是心知肚明,憑他們為子孫預備了多少傳揚名聲的手段,都不可越過了衛長風的。
衛氏各支之間少不得私下裏含蓄的彼此告知一下,也免得撞了題……
這樣的宴飲沒有衛長嬴的事兒,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再疼她也不可能答應讓她也去列席,衛長嬴雖然好奇州北戰事,卻隻能照例把主意打到弟弟衛長風身上,迫著衛長風答應在席上多多打聽戰事詳細,好回了後頭講與她知道。
本來她迫著衛長風做這做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的事情也不緊要,衛長風老生常談了兩句為婦之道,便在胞姐凶悍的眼神、揮舞的拳頭麵前無可奈何的答應下來……隻是不想散席之後,衛長風匆匆趕到銜霜庭,臉色卻很是古怪。
衛長嬴一見,再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頓時沉了臉,捏響指節,斜看著他道:“你別告訴我,你把我交代的事兒給忘記了?”
衛長風現在對胞姐這種毫無閨秀風儀、卻近乎草莽女子的做派早已絕望,也沒了心思去糾正,卻皺著眉,道:“大姐,你看這個。”